但这一刻,李破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伸手,用拇指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
“会。”他说,“就算你没看过云,没告过状,没送过我——我也会回来。”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因为漳州城的粥,还没喝完。”
夏侯岚愣住,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又咳嗽,又流泪:“混蛋……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李破也笑了。
他扶她躺好,把棉袄掖严实,然后起身:“睡会儿。等你醒了,粥就该熬稠了。”
走出瓮城时,外面阳光正好。
石牙蹲在城墙根下啃饼,见他出来,咧嘴笑:“咋样?哄好了?”
“没好。”李破在他旁边蹲下,也从怀里掏出块饼,“烧着呢,得养几天。”
“那也得哄啊。”石牙用胳膊肘捅他,“人家姑娘都那样了——‘你会不会就不回来了’,啧,这话问的,老子听了都心软。”
李破没理他,只是慢慢啃着饼。
饼是刚才从粥锅里捞的,没烤糊,但也没啥味道,就是单纯的粮食香。
“破小子,”石牙忽然正色道,“说真的,等这仗打完了,你打算咋办?回草原当你的狼主?还是……”
“还没打完。”李破打断他,“萧景琰还没退,北漠的麻烦还没解决,朝廷那边……许敬亭那老阉狗不会让咱们安生。”
他顿了顿,看向远方:“等真打完了再说。”
石牙咂咂嘴,没再问。
两人就这么蹲在城墙根下,啃着饼,看着城外靖北大营里的乱象。
半晌,石牙忽然道:“对了,赫连明珠那丫头,刚才找我打听你来着。”
李破动作一顿。
“打听什么?”
“问你伤着没,问昨晚上那场突袭咱们死了多少人,还问……”石牙挤眉弄眼,“问夏侯姑娘跟你啥关系。老子说,那是咱们陷阵旅的大小姐,李大人的老相好。那丫头听了,脸都绿了,扭头就走。”
李破扶额:“你胡说什么?”
“咋了?老子说错了?”石牙瞪眼,“当年在漳州,谁不知道夏侯大小姐天天追着你跑?乌桓将军都说过,等你这小子立了功,就给你们……”
“那是玩笑。”李破打断他,语气有些生硬,“别乱说。”
石牙察言观色,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正这时,崔七匆匆走来,脸色凝重:“大人,刚收到飞鸽传书——两封。”
李破接过。
第一封来自狼神山,是谢长安的亲笔,字迹龙飞凤舞,透着得意:
“北漠三万骑已退,粮草烧尽,空城计成。支出三百六十四两,收益五万两,净赚四万九千六百三十六两。账已记,大人回来签字报销。另:白音长老问,何时南下接应?草原儿郎们手痒了。——谢长安。”
李破看完,嘴角微扬。
这老账房……
第二封,字迹娟秀,是苏文清的。
只有一行字:
“江南雨急,伞破难行。君若得闲,可否借檐?”
落款处,画了朵小小的桂花。
李破捏着信纸,手指关节泛白。
江南雨急……
苏家出事了。
“崔七,”他缓缓道,“派两个机灵的去江南,不要接触苏家,只在暗处打听——苏家最近出了什么事,朝廷有没有动静,苏文清……人怎么样。”
“是。”崔七犹豫了一下,“大人,咱们现在抽得出人手吗?”
“抽不出也得抽。”李破将信纸小心折好,贴身收起,“江南是咱们的钱袋子,军械粮草都靠苏家。苏文清要是倒了……”
他没说完,但崔七懂了。
“我这就去办。”
崔七匆匆离去。
李破站起身,望向南方。
江南的雨,草原的风,漳州的火……
这天下,没有一处是安宁的。
“破小子,”石牙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接下来咋整?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李破没回答,只是走到垛口边,看着靖北大营里那支终于集结完毕、开始往北移动的骑兵队伍。
约一千人,跑得慌慌张张,旗帜都拿倒了。
“快了。”他喃喃道,“等这支人马走远,萧景琰就该做决定了。”
他转身,对石牙道:“让弟兄们吃饱喝足,抓紧休息。最晚明天……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打谁?萧景琰?”
“不。”李破眼中闪过寒光,“打那些以为咱们赢了就能松口气的人。”
他望向漳州城内。
粥棚前,百姓们排着长队,眼巴巴等着那一碗稀粥。
城头上,伤兵们相互搀扶着,给弩机上弦。
瓮城里,夏侯岚的咳嗽声隐约可闻。
这座城,这些人……
他得守住。
不管江南的雨多大,不管草原的风多急。
都得守住。
而此刻,谁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江南,苏家别院里,苏文清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瓢泼大雨。
她手里捏着一封刚送来的公文——是江南巡抚衙门的“协查令”,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苏氏商行涉嫌私运军械、勾结北境反贼,即日起封存所有货栈、账房,相关人员不得离境,听候传讯。”
落款处,盖着巡抚大印。
还有一行小字,是许敬亭的亲笔:
“苏姑娘,雨天路滑,当心脚下。”
苏文清看完,将公文凑到烛火边。
火苗蹿起,吞噬了纸张。
她看着灰烬飘落,忽然笑了。
笑得云淡风轻。
“福伯。”她轻声唤道。
老管家苏福躬身进来:“小姐。”
“库房里,还有多少现银?”
“黄金三万两,白银二十万两,铜钱……不计。”
“全都提出来。”苏文清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账册,“按这份名单,一家一家送过去——巡抚大人五千两,按察使三千两,布政使三千两,知府、同知、通判……按品级,每人不少于一千两。”
苏福瞳孔一缩:“小姐,这……这是行贿!”
“是买命。”苏文清淡淡道,“许敬亭要动苏家,光靠一纸公文不够。江南这些官员,收了我的银子,就得替我说话——至少,替我拖延时间。”
她顿了顿,看向北方:“等李破拿下北境,许敬亭……就该掂量掂量了。”
窗外,雨越下越大。
苏福躬身退下。
苏文清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北方,许久,低声自语:
“表弟……你可要快些。”
“苏家这三百年的基业,能不能保住,全看你了。”
雨打芭蕉,声声急。
而北方的漳州城,夕阳正缓缓落下。
李破站在城头,看着那轮血红色的落日,忽然想起别人告诉他很多年前,父亲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上的仗,永远打不完。但有些人,值得你为他们打一辈子。”
他握紧拳头。
怀里的玉坠,微微发烫。
像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