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神山大帐里的摔碗声,像一道炸雷劈进了十九个部落首领的耳朵。
白音长老那只缺了口的粗陶碗,在地上碎成七八瓣,奶茶溅了离得最近的沙里飞一脚。老独眼拄着拐杖,喉咙里滚出来的声音带着草原寒冬的风刀子:
“三句话。”
帐内瞬间死寂。连谢长安拨算盘的手指都停了。
“第一句,”白音长老独眼扫过所有人,“李破要是想当官,十八年前就该跟着陈镇去江南。苏家什么门第?江南首富,宫里都有关系!他去了,现在最少是个四品将军,用不着在草原跟咱们喝风吃沙!”
沙里飞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第二句,”老人拐杖重重顿地,“雁回关那把火,烧的是靖北王八年的存粮、五年的军械!他李破要是朝廷的狗,烧自己主子的家当?他疯了吗?!”
几个原本眼神闪烁的首领,低下头去。
“第三句,”白音长老走到大帐中央,解开皮袄,露出胸膛——那里,一道从锁骨斜到肋骨的刀疤,狰狞得像蜈蚣,“这道疤,是二十八年前,老子跟着李乘风在野狼谷留下的!靖北王的兵砍的!朝廷的旨意调的兵!”
他猛地转身,死死盯着沙里飞:“沙蝎部去年死了七个族人,怎么死的?是朝廷征粮队抢粮时乱箭射死的!你忘了?老子替你记得!”
沙里飞脸色惨白,扑通跪倒:“长老……我、我糊涂……”
“你是糊涂!”秃发木合拍案而起,旱烟杆子指着众人,“咱们草原人被朝廷坑了多少回?征粮、征税、征丁!哪次不是血流成河?现在有个李乘风儿子站出来,带着咱们反抗,你们倒怀疑他是朝廷走狗?!你们脖子上顶的是夜壶吗?!”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谢长安这时才慢悠悠开口,算盘珠子轻轻一拨:“诸位,算笔账。”
所有人看向他。
“靖北王开出的价码,是谣言。谣言值几个钱?”谢长安伸出左手,“李大人开出的价码——”他右手哗啦展开账本,“神机弩三十架,按战功分配,一架抵二十个丙字营暗桩人头。三石弩五百张,一张抵三个人头。破甲箭三千支,一支抵零点一个人头。”
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现在,报数吧。各部清剿暗桩,多少战功?”
短暂的沉默后。
“白马部,八个!”一个年轻汉子站起来,是白音长老的孙子白羽。
“秃发部,十二个!”秃发木合身后一个精壮汉子吼道。
“赫连部……我们的人南下打仗去了,但出发前宰了五个!”赫连部代表不甘落后。
“沙蝎部……三个。”沙里飞声音微弱。
“黄羊部,六个!”
“黑水部,九个!”
……
谢长安手指在算盘上飞舞,噼啪声响成一片。片刻后,他抬头:“按战功折算,可分配神机弩十五架,三石弩两百张,破甲箭一千五百支。剩下的,等南边战报送回,再行分配。”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李大人从雁回关缴获黄金三千两、白银五万两、珠宝五十箱。按规矩,一半充作军费,一半……按战功分。”
帐内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
黄金!白银!珠宝!
草原缺铁,更缺钱!有了钱,就能从中原商人手里买盐、买茶、买布、买药!
“狼主……真这么说的?”沙里飞眼睛亮了。
“李大人原话:‘草原的兄弟流血流汗,该拿的,一文不能少。’”谢长安合上账本,“但前提是——得是‘兄弟’。”
他目光扫过众人:“那些信了谣言、动摇军心、甚至想背后捅刀子的……算盘上,是另一笔账。”
威胁,**裸的威胁。
但没人敢反驳。
因为账本上记着的,是真金白银,是刀枪弩箭,是草原人最缺的硬通货。
白音长老重新坐下,独眼里的怒火转为深沉:“现在,表态吧。还信不信那狗屁谣言?还跟不跟狼主走?”
十九个首领,十九只手,齐刷刷抚胸:
“誓死追随狼主!”
声音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落下。
谢长安低头,在账本上记下一笔:“支出:承诺军械金银若干。收入:草原十九部归心,估值……暂时无价。”
他嘴角微扬。
这买卖,做得值。
同一时刻,野狼坡烽燧台。
李破打了个喷嚏后,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他走到烽燧台缺口处,望向北方——狼神山的方向。
怀里的玉坠烫得像要烧起来。
“崔七,”他忽然道,“派两个人,回狼神山看看。我总觉得……要出事。”
崔七点头,刚要去安排,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一匹快马冲上坡,马背上的人滚鞍而下,是柱子派去送“勒索信”的兄弟之一,叫小山子。他脸色惨白,胸口一道箭伤还在渗血。
“大人……信、信送到了……”小山子喘着粗气,“但靖北王……根本不在乎马如龙的死活!他、他说……”
“说什么?”
“说金子没有,刀剑管够!让您有本事就撕票!等他拿下漳州,把您和马如龙的脑袋……一起挂雁回关城楼!”
烽燧台内瞬间炸了。
“他娘的!萧景琰这老狗!连自己小舅子都不要了?!”
“大人!咱们撕票!现在就撕!”
“对!把马如龙脑袋砍了,给他送过去!”
李破却笑了。
笑得周围人都愣住。
“好……很好。”他走到角落,拎起瘫软如泥的马如龙,拔掉他嘴里的布,“听见了?你姐夫不要你了。”
马如龙满脸鼻涕眼泪,哭嚎道:“李、李大人!饶命!饶命啊!我知道雁回关的布防图!知道靖北王在幽州的秘密仓库!我都说!只求您留我一条狗命!”
“布防图?”李破挑眉,“雁回关都被我烧了,要布防图何用?”
“不是雁回关!是……是幽州!”马如龙像抓住救命稻草,“靖北王在幽州城地下挖了三条密道!一条通城外乱葬岗,一条通府衙大牢,还有一条……通他卧室!是为了万一兵败,能随时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