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关的北门吊桥,放下时发出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凌晨里格外刺耳。
李破第一个冲过吊桥。脚下是结冰的护城河,桥板滑得很,但他跑得极稳——身后九十六个兄弟的命都系在他身上,不能摔,不能停。
城门口两个打盹的守军被崔七的人抹了脖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尸体拖到暗处,换上守军的皮甲和头盔——虽然不太合身,但黑暗中勉强能蒙混过关。
“按计划,分三路!”李破压低声音,短刀在月光下一闪,“一炷香后,无论得手与否,南门集合!放火为号!”
“得令!”
敢死队员们像水银泻地般散开。柱子带二十人扑向粮仓方向,大牛带三十人奔向军械库,李破亲自带着剩下的四十多人,直奔关守府。
雁回关的街道很窄,青石板路结了层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两侧是低矮的土坯房,大多黑着灯,只有偶尔几声狗叫。关城不大,常住人口不过两千,其中一半是守军家眷。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整座关城都在沉睡。
李破的心却在狂跳。
不是怕,是兴奋。就像猎手终于摸到了猎物巢穴的边缘,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感。
转过两个街角,关守府到了。
府邸不大,比起靖北王府简直是茅屋比宫殿。但围墙很高,门口站着两个抱枪打盹的卫兵。门楼上挂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照着门楣上“马府”两个褪色的大字。
马如龙。萧景琰的小舅子,靠着裙带关系混到雁回关守将的肥缺,据说贪财好色,打仗一窍不通,但拍马屁的功夫一流。
“崔七。”李破打了个手势。
崔七会意,从怀里掏出个石子,朝着府邸东墙外扔去。
“啪嗒!”
石子落地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两个卫兵猛地惊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提着枪朝东墙走去:“谁?!”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李破动了。
像一道贴着地面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扑到剩下那个卫兵身后,左手捂住嘴,右手的短刀在喉咙上一抹——温热黏腻的血喷出来,卫兵身体软软倒下。
去查看东墙的那个卫兵听到动静,刚回头,一支弩箭就钉进了他眉心。
“进。”
李破推开府门。门没锁——马如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从百丈悬崖爬上来偷袭。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正屋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女人的娇笑声和男人的醉话:
“将军~再喝一杯嘛~”
“喝!喝!等姐夫拿下漳州,老子……老子也弄个侯爷当当!”
李破打了个手势。四十多人散开,控制住各个厢房和出口。他带着崔七和另外三个好手,摸到正屋窗下。
舔破窗纸往里看。
屋里一片狼藉。酒桌翻倒,杯盘碎了一地。一个肥头大耳、只穿着中衣的中年汉子正搂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手里还攥着酒壶。正是马如龙。
“将军,”一个女人撒娇,“听说靖北王殿下在漳州打得好辛苦,您也不去帮帮……”
“帮个屁!”马如龙打了个酒嗝,“老子守着雁回关,就是最大的功劳!姐夫说了,这关是北境命脉,只要关在,他在前面打得多惨都不怕!”
他搂紧女人,嘿嘿笑道:“再说了,姐夫手里八万精兵,打不下个小小的漳州?笑话!等朝廷那二十万草包在沧河耗光了力气,姐夫回头就能把他们都收拾了!到时候……”
话没说完,房门被一脚踹开!
马如龙吓得酒醒了一半,刚要喊,一柄冰冷的短刀已经抵在他肥厚的下巴上。
“别动。”李破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动一下,脑袋搬家。”
两个女人吓得尖叫,被崔七打晕扔到一边。
“你、你们是谁?!”马如龙脸色惨白,肥肉都在抖,“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靖北王的小舅子!雁回关守将!”
“知道。”李破笑了,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森冷,“抓的就是你。”
他示意崔七把马如龙捆起来,嘴里塞上布。然后走到桌边,拿起酒壶闻了闻——是上好的江南女儿红。
“挺会享受。”李破放下酒壶,看向窗外。
东边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就在这时,关城东侧突然火光冲天!
“粮仓起火了!”外面传来惊慌的呼喊。
紧接着,西侧也腾起火光,还伴随着爆炸声——是军械库的火药被点燃了!
整座雁回关瞬间炸锅。铜锣狂鸣,士兵们从营房里涌出来,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走!”李破拎起被捆成粽子的马如龙,“南门集合!”
四十多人护着李破冲出关守府。街上已经乱了,有士兵往东跑救火,有士兵往西跑查看爆炸,根本没人注意到这支“守军打扮”的小队。
快到南门时,柱子和他的二十人也到了。个个脸上烟熏火燎,但眼睛亮得吓人。
“大人!”柱子咧嘴笑,露出被烟熏黑的牙,“粮仓全点了!够五千人吃半年的粮食,一粒都没留!”
“干得好。”李破点头。
大牛的人稍晚一步,但收获更大——他们不仅烧了军械库,还抢出来三十多匹战马。
“上马!”李破翻身上马,把马如龙横放在马鞍前,“出城!”
南门守军早就被城里的混乱吸引,正伸长脖子看热闹。等发现这支“自己人”冲到门前时,已经来不及阻拦。
“开城门!紧急军情!”崔七大吼。
守门军官愣了一下:“什么军情?你们是哪部分的?”
回答他的是一支弩箭——钉在头盔上,力道不大,但吓得军官一屁股坐在地上。
“敌袭!敌袭啊!”有人终于反应过来。
但晚了。
李破一马当先冲过城门,身后九十多骑如旋风般卷出。等守军组织起追击时,他们已经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一口气奔出十里,确认没有追兵,众人才勒住马。
李破回头望去。雁回关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把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暗红色。
“痛快!”大牛抹了把脸上的汗,“他娘的,憋了这么多天,总算出了口恶气!”
柱子却皱眉:“大人,咱们闹出这么大动静,靖北王肯定会派兵回援。但……漳州那边真能解围吗?”
李破没说话,看向东方。
那里,太阳正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刺破黑暗。
“会的。”他缓缓道,“萧景琰不是傻子。雁回关是他的命根子,丢了关,就算打下漳州,他也守不住北境。他一定会分兵回援。”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咱们不光烧了关。”
他拍了拍马鞍前死狗一样的马如龙:“有他在手,萧景琰投鼠忌器。”
马如龙嘴里塞着布,呜呜地挣扎,眼里满是惊恐和怨毒。
“走。”李破调转马头,“去和赫连明珠他们会合。然后……等萧景琰的反应。”
队伍在晨光中继续向南。
而此刻,百里之外的沧河北岸,靖北王大营。
中军大帐里,萧景琰正在看沙盘。这位北境藩王今年五十有二,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寻常武将的臃肿,反倒像文士般清瘦。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得像鹰,看人时总带着审视和算计。
“王爷。”一个幕僚匆匆进来,脸色难看,“刚收到雁回关急报——昨夜丑时,关城遇袭,粮仓、军械库被烧,守将马如龙……被掳走了。”
萧景琰手里的令旗“啪”地掉在沙盘上。
帐内死寂。
半晌,萧景琰缓缓抬头,声音平静得可怕:“谁干的?”
“看手法……像是草原骑兵。但人数不多,最多百骑。他们是从北面悬崖爬上来的,放下吊桥,里应外合……”
“悬崖?”萧景琰冷笑,“雁回关背后的悬崖,连猴子都爬不上去。你说百骑爬上去?”
幕僚冷汗涔涔:“确实……匪夷所思。但守军是这么报的。而且……而且关城里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一块碎布——是从一个被杀守军手里拽下来的,布上绣着个简化的狼头图案。
萧景琰接过碎布,盯着那个狼头看了很久,眼中寒光闪烁。
“李破……”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好,很好。野狼谷没弄死你,倒让你长本事了。”
他站起身,走到帐边,望向北方:“传令,围漳州的兵马,抽两万回援雁回关。其余兵马,加紧攻城——三日之内,必须破城!”
“王爷,”另一个将领忍不住道,“漳州已经快撑不住了,这时候分兵……”
“不分兵,等着李破把雁回关拆了吗?!”萧景琰猛地转身,声音陡然拔高,“雁回关是北境门户,丢了它,就算拿下漳州,朝廷大军也能长驱直入!李破这是阳谋——逼我回防,给漳州解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漳州要打,雁回关也要保。两万兵回援,够剿灭那百骑了。至于漳州……告诉前锋,不计代价,强攻!”
“是!”
将领们领命而去。
萧景琰独自站在帐中,手里捏着那块碎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李乘风……你儿子比你狠。”他喃喃自语,“但狠有什么用?这天下,终究是看谁拳头硬。”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开始写信。
信是写给北漠二王子秃发浑的。内容很简单:加价,出兵,夹击草原。
写完后,他叫来亲信:“八百里加急,送去北漠王庭。告诉秃发浑,只要他出兵牵制草原,事成之后,我许他河套三郡。”
亲信脸色一变:“王爷,河套三郡是北境粮仓……”
“给了还能抢回来。”萧景琰冷笑,“现在最要紧的,是掐死李破这头小狼崽子。不能让他成了气候。”
亲信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萧景琰走到帐外,望着漳州方向。那里,攻城战已经打了一夜,喊杀声隐约可闻。
“夏侯烈……”他眯起眼睛,“你女儿倒是比你硬气。可惜,硬气救不了命。”
他转身回帐,没看见——大营辕门外,一匹浑身是汗的快马正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使者怀里,揣着一封刚从京城送来的、盖着玉玺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此刻还是个秘密。
但很快,就会像一颗炸雷,在北境上空爆开。
而此刻,天启城,长生殿。
许敬亭正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道袍的领口。
镜子里,他那张苍老阴鸷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旨意应该送到了。”他自语道,“萧景琰看了会是什么表情?暴跳如雷?还是……将计就计?”
他转身,看向丹炉里跳跃的火苗。
“打吧,打得越热闹越好。等你们两败俱伤……”
他顿了顿,笑容更深了:
“老夫这炉‘长生丹’,也该出炉了。”
炉火噼啪,映得他半边脸明,半边脸暗。
像戏台上的奸臣,也像……藏在幕后的操盘手。
而千里之外的草原,狼神山大营里,谢长安刚刚带着第一批物资赶回来。
老账房跳下马,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冲进大帐:
“白音长老!秃发长老!赫连首领!东西到了!神机弩!三石弩!破甲箭!还有……”
他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那份名单:
“丙字营暗桩,全在这儿了!”
三位老首领眼睛同时亮了。
窗外,朝阳正升到最高处。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北境的命运,正在无数双手的推动下,滑向谁也无法预料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