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南下那天,狼神山下了场奇怪的雨夹雪。
雨丝是斜的,雪沫子是横的,混在一起抽在人脸上,又冷又疼。老账房把牛皮账本用油布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塞进贴胸的暗袋,又把那副宝贝琉璃眼镜摘下来,小心地收进垫着棉絮的木盒里。
“大人,”他翻身上了一匹性情最温顺的母马——这马是秃发木合特意挑的,说是不颠簸,适合读书人,“此去江南,快则七八日,慢则十天。那二十架神机弩,我一定一根弩弦不少地给您带回来!”
李破站在雨雪里,狼皮大氅的毛领子上结了层白霜。他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鼓囊囊的钱袋:“路上打点用。不够的,记苏姑娘账上。”
谢长安接过钱袋,掂了掂,眼睛一亮,随即又苦下脸:“大人,这要是让苏姑娘知道咱们赊账……”
“她会付的。”李破淡淡道,“告诉她,这是投资。将来还她十倍。”
“得嘞!”谢长安眉开眼笑,把钱袋贴身藏好,又从马鞍旁的褡裢里掏出他那把油光水滑的枣木算盘,哗啦一摇,“有本钱就好办事!这一路驿站、关口、茶水摊,保管走得舒舒服服!”
旁边石牙看不下去了,踹了他马屁股一脚:“赶紧滚蛋!磨磨唧唧跟娘们儿似的!”
谢长安哎哟一声,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忙抱紧算盘,回头瞪了石牙一眼:“石将军,我这把算盘可是黄花梨木镶象牙珠子,值三十两银子!摔坏了你赔啊?”
“赔你个头!”石牙笑骂,“快走快走,别耽误老子练兵!”
谢长安这才催马,带着两个精挑细选的护卫——都是黑水部出身的猎手,箭术好、脚程快、认路准——三人三马,很快消失在茫茫雨雪中。
李破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直到人影彻底看不见,才转身回了大帐。
帐内炉火烧得正旺。白音长老、秃发木合、赫连勃勃、慕容风四位首领都在,正围着炭盆烤火,脸色都不太好看。
“刚收到的消息。”白音长老见李破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卷沾着泥水的羊皮信,“黄羊部残余的二百多骑,投了黑狼部。黑狼部的莫日根放出话来,说咱们在狼神山立盟是‘草原之耻’,要联合沙蝎部、秃鹫部,在‘那达慕’那天来‘清君侧’。”
“清君侧?”慕容风冷笑,他腿伤好了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回来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他莫日根算哪门子君?一条靖北王养的老狗罢了!”
秃发木合抽着旱烟袋,烟雾缭绕里眯着眼:“莫日根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人。我的人探到,黑狼部最近多了不少生面孔,说话带北漠口音,穿的是北漠二王子秃发浑残部的皮甲。”
赫连勃勃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他娘的!秃发浑那小子还没死心?野马滩输得不够惨?”
“野狼谷的教训还不够吗?”白音长老声音沉了下来,“当年就是有人勾结外敌,害死了乘风。如今历史又要重演!”
李破走到炭盆边,伸手烤火。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莫日根想当枪,就让他当。沙蝎部和秃鹫部什么态度?”
“沙蝎部首领沙里飞是个墙头草,谁给钱多跟谁走。”秃发木合吐出一口烟,“秃鹫部的巴特尔倒是个硬骨头,但他儿子去年死在靖北王手里,跟北漠有仇,应该不会轻易倒过去。”
“那就先打掉黑狼部。”李破从炭盆里抽出一根烧红的木柴,在地面沙土上划拉,“莫日根不是要‘清君侧’吗?咱们就在‘那达慕’前,先把他清了。”
“怎么清?”慕容风眼睛亮了。
李破手中的木柴点在沙土某处:“黑狼部的草场在狼神山西北一百二十里,叫‘灰狼原’。那里地势平坦,适合骑兵冲锋,但……”
他顿了顿,看向赫连勃勃:“赫连首领,我记得你说过,灰狼原东边有条‘鬼见愁’峡谷?”
赫连勃勃点头:“对!那峡谷窄得很,只能容三马并行,两边都是峭壁,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我年轻时候在那儿劫过……咳咳,打过猎!”
“莫日根从黑狼部来狼神山,鬼见愁是必经之路。”李破扔掉木柴,“石牙。”
“在!”
“你带五百骑,明天一早就出发,大张旗鼓地去‘巡边’,做出一副要防备北漠残部偷袭的样子。记住,声势要大,要让黑狼部的探子看得清清楚楚。”
石牙咧嘴:“明白!演戏老子最在行!”
“崔七。”李破看向刚刚进帐、一身寒气的崔七。
“大人。”
“你带一百人,轻装简从,连夜出发,绕到鬼见愁北边埋伏。等莫日根的人马过了一半,堵住后路。”
“是!”
“慕容风。”李破看向这位新归附的年轻首领,“你的腿刚好,本来不该让你出战。但这一仗,需要有人正面冲阵。”
慕容风霍然起身,独眼里燃着战意:“狼主放心!我这腿是您治好的,正该用这双腿为您开路!”
“好。”李破点头,“你带白马部三百骑,埋伏在鬼见愁南口。等崔七那边动手,你从正面杀进去。我要莫日根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三位将领领命而去。
帐内只剩李破和三位老首领。
白音长老看着沙土上的作战图,沉默良久,忽然道:“破儿,你这打法……太险。万一莫日根不走鬼见愁呢?”
“他会走的。”李破笃定道,“灰狼原到狼神山有三条路。一条是鬼见愁,最近但险;一条是绕西山,远三十里但平坦;还有一条是走黑水河谷,最远但最隐蔽。”
他走到帐边挂着的地图前,手指划过三条路线:“莫日根这个人,我打听过。贪功,急躁,总想走捷径。石牙大张旗鼓去巡边,做出一副主力在西边的假象,他就会觉得咱们疏忽了东边。鬼见愁虽然险,但能省一天路程,他一定会选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