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结束,已是黄昏。
各部首领被请进临时搭起的大帐,商议“那达慕”具体事宜——其实就是分矿、分盐、定规矩。李破把具体谈判交给了谢长安和白音长老,自己带着石牙、崔七,走到了营地边缘的山坡上。
从这里往南看,能隐约看到地平线上蜿蜒的沧河,和更远处漳州城模糊的轮廓。
“破小子,”石牙灌了口酒,抹了把嘴,“咱们什么时候南下?老子手痒得厉害!”
崔七没说话,只是默默擦拭着手中的弩。
李破望着南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再等三天。”
“等什么?”
“等谢先生从江南回来。”李破眼中闪过锐光,“等‘东风计划’的消息。等朝廷和靖北王……再耗掉些力气。”
他转身,看向两人:“石牙,你从各部挑一千精锐,要最悍勇、最不怕死的。三天内整编完毕,配双马,轻装。”
“崔七,你带人去摸清沧河沿岸所有渡口、浅滩、暗流。我要一条能绕过靖北王主力、直插漳州城下的路。”
两人眼睛同时亮了。
“得令!”
正说着,赫连明珠和阿娜尔并肩走了过来。
两个姑娘,一个红衣烈烈如火焰,一个白衣素净如初雪,站在一起竟意外地和谐。
“狼主大人,”赫连明珠难得正经地抚胸行礼,“弓手营三百人已整训完毕。八十步内移动靶,十中其八。请检阅。”
阿娜尔则递过来一个小药囊:“这是我新配的‘止血散’,效果比之前的好三成。还有……地骨藤找到了,和七星莲一起熬成膏,能解大部分寒毒。”
李破接过药囊,系在腰间,对两人点点头:“辛苦了。”
赫连明珠看着他腰间那个歪歪扭扭的狼头香囊——那是阿娜尔缝的,又看了看自己送的那条狼牙手链——此刻正戴在李破左手腕上,忽然咬了咬嘴唇,转身就走:
“我去盯着他们训练!”
阿娜尔却站着没动。她看着李破,眼神清澈又复杂:“恩人……狼主,南下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李破摇头:“草原需要有人守着。你跟你外公留在狼神山,帮我看着家。”
“可我能配药,能治伤……”
“阿娜尔。”李破打断她,声音温和但坚定,“你留在草原,比我带你去前线,更有用。”
少女眼眶红了,但她倔强地忍住,重重点头:“那我……我就把所有的药都配好。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说完,也转身跑开了。
山坡上又只剩下三个男人。
石牙挠挠头,嘀咕道:“这俩丫头……一个比一个倔。”
崔七难得开了句玩笑:“大人,您这桃花债,可比打仗还难应付。”
李破苦笑,没接话。
他望向南方,心中却想起另一双眼睛——江南烟雨里,总是蒙着层雾气的,苏文清的眼睛。
还有……漳州城头,那双总是瞪着他、却会在无人时露出柔软的眼睛。
“走吧。”他转身下山,“该去会会那些老狐狸了。”
大帐里,谈判正到关键处。
谢长安的算盘打得震天响:“黑铁矿按部落人口分份额,每年开采量上限三成,过度开采罚没次年份额!井盐按户分配,严禁私囤转卖,违者逐出草原联盟!”
几个小部落头人听得连连点头,几个大部落首领却脸色难看。
白马部的白音长老咳嗽一声,缓缓道:“谢先生这规矩,老夫觉得挺好。草原这些年为什么乱?就是因为有些人贪心,想独占好处。如今狼主愿意拿出矿和盐来分,是给大家活路。谁要是还想吃独食……”
老人独眼扫过那几个大部落首领:“别怪老夫这把老骨头,不讲情面。”
帐内一时安静。
李破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所有人。
压力无声弥漫。
终于,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黑熊部的首领熊烈,忍不住站起来:“狼主!我们黑熊部三千勇士,每年分那点矿,够打几把刀?至少得再加两成!”
李破看着他,忽然笑了:“熊烈首领,听说你去年抢了白鹿部三个草场,还掳走了他们两百头牛?”
熊烈脸色一变:“那、那是他们先越界……”
“越没越界,你心里清楚。”李破淡淡道,“这样吧,矿份额按原定不变。但你要是把抢的草场和牛还回去,再赔白鹿部五百只羊,我就许你黑熊部……优先购买权。”
“优先购买权?”熊烈愣住。
“对。”李破看向谢长安,“谢先生,你跟大家说说。”
谢长安立刻接口:“就是以后草原联盟从江南采买的铁器、布匹、茶叶,黑熊部可以第一批买,价格比市价低一成。限量,但每年都有。”
熊烈眼睛亮了。
铁器布匹茶叶,这些才是草原真正的硬通货!矿还要自己开采冶炼,这些可是现成的!
“好!我答应!”他拍胸脯,“回去就还!”
其他几个大部落首领见状,也纷纷表态支持。小部落头人更不用说——他们本来就没指望分多少矿,能稳定拿到盐和江南货物,已经谢天谢地了。
谈判顺利结束。
众人散去后,谢长安凑到李破身边,压低声音:“大人,刚收到飞鸽传书。江南那边……‘东风’已动。”
李破眼神一凝:“说具体。”
“苏姑娘调集了三百车粮草、五十车药材,还有……二十车‘特殊货物’,已经北上。走的是咱们之前打通的黑水部商道,最多十天就能到狼神山。”
“特殊货物?”
“军械。”谢长安声音更低了,“五百把三石弩,三千支破甲箭,还有……二十架‘神机弩’。”
李破倒吸一口凉气。
神机弩,那是大胤军中的守城利器,射程两百步,能一次发十支弩箭。靖北王围漳州这么久,靠的就是这东西压制城头。苏文清居然连这个都能弄到?
“苏姑娘说,”谢长安继续道,“这些只是第一批。等您南下时,江南还会持续支援。另外……”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筒:“这是密信。”
李破接过,打开。信纸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字:
“北望狼烟,南听风雨。君若南下,妾当策应。万事俱备,只欠——君归。”
没有落款,但李破认得这笔迹。
他收起信,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苏文清……这个他至今看不清深浅的女人,到底在江南布了多大的局?
“大人,”谢长安小心翼翼地问,“咱们真要十天后南下?”
李破摇头:“不等十天。三天后,石牙的一千精锐整编完毕,立刻出发。”
“可粮草军械……”
“带十天干粮,轻装急行。”李破眼中闪过决断,“苏姑娘的物资,让她直接送到沧河南岸。我们在那里接应。”
他走到帐外,望着南方的夜空。
星辰闪烁,银河如练。
三天。
还有三天,他就要带着草原的狼,去会会中原的虎了。
而此刻,他不知道的是,天启城的长生殿里,许敬亭正对着北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狼崽子要下山了……萧景琰啊萧景琰,你这头老老虎,准备好了吗?”
炉火噼啪。
丹砂味儿浓得呛人。
大胤永安十八年的秋天,注定要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