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滩的庆功宴上,谢长安的算盘珠子粘了羊油,打起来声音都腻乎乎的。
“俘虏八十三人,其中靖北王府亲军七人。缴获完好弯刀一百二十柄,破损待修四十五柄。三石弩十七张,弩箭三百余支。战马……可惜了,跑了一多半,只抓到六十四匹。”谢长安一边报账一边心疼地咂嘴,“那些马要是都逮住,至少值八百两!”
石牙蹲在火堆旁,用缴获的靖北王府制式弯刀削着羊腿,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这刀不错,比老子的破军刀轻巧,砍人脖子应该挺顺手。”
“那是淬了毒的。”崔七走过来,拿起另一把弯刀,在刀尖处轻轻刮下一点暗绿色的粉末,“‘青蚨散’,见血封喉,靖北王府暗卫的标配。一柄刀光这毒就值十两银子。”
谢长安眼睛一亮,算盘立刻打得飞起:“七柄完好毒刀,估值七十两!破损的也能刮下毒粉再利用……这买卖不亏!”
李破没参与他们的议论。他坐在白音长老的帐篷里,面前摆着三碗酒——马奶酒、青稞酒、还有一碗江南的桂花酿。三种酒,三种味道,像他身上的三条血脉。
白音长老坐在他对面,狼头拐杖靠在膝边,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在油灯下格外明亮:“破儿,野马滩这一仗,打得漂亮。但你得知道,草原上的狼,从来不是靠一场胜仗就能当狼王的。”
李破端起马奶酒,一饮而尽。酒很烈,从喉咙烧到胃里:“外公,我明白。哈尔巴拉只是条杂鱼,真正的麻烦在后面。”
“不只是在后面。”白音长老从怀中掏出一卷发黄的羊皮,摊开在矮几上,“这是三十八年前,草原三十六部会盟时的盟约图。你看——”
他枯瘦的手指划过羊皮上一个个部落标记:“当年会盟,二十八部到场,八部未至。未至的八部里,黄羊部、黑狼部、沙蝎部,这三部的首领,都在三年内陆续暴毙。”
李破眼神一凝:“有人灭口?”
“不止。”白音长老冷笑,“暴毙的三个首领,生前都曾私下见过同一个人——当时的靖北郡王,萧景琰。”
帐篷里的空气骤然变冷。
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在羊皮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萧景琰早在三十八年前就开始布局草原?”李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比那更早。”白音长老端起青稞酒,浑浊的酒液里映着他苍老的脸,“四十三年前,你外祖母的部落遭黑狼部突袭,全族被灭。我追查三年,最后线索断在雁回关——有人看见,袭击前夜,黑狼部的首领进过关城,见的正是当时还是世子的萧景琰。”
李破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
四十三年前。三十八年前。十八年前。
这条毒蛇,盘踞在北疆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更久,布局比他想象的更深。
“所以草原上一直有他的暗桩。”李破缓缓道,“‘丙字营’只是冰山一角。”
“对。”白音长老点头,“而且这些暗桩,很可能已经混进了各个部落的高层。你今天杀了哈尔巴拉,打掉了黄羊部这条线,但其他暗桩只会藏得更深。”
他顿了顿,看向李破:“七日后‘那达慕’,你打算怎么办?”
李破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第二碗青稞酒,慢慢喝了一半,放下碗,手指在矮几上轻轻敲击。
“外公,”他忽然问,“当年会盟的二十八部,现在还剩多少?”
白音长老沉默片刻,声音有些沙哑:“十七部。十一年里,十一部或被吞并,或衰落离散。剩下的十七部里,真正还有当年血性的……不到一半。”
“一半也够了。”李破眼中闪过锐光,“‘那达慕’大会,我不仅要分矿分盐,还要重立盟约——苍狼卫的新盟约。”
“重立盟约?”白音长老皱眉,“那些老家伙不会轻易同意的。草原人认死理,当年的盟约是三十八部共立,现在要改……”
“不改内容,改形式。”李破从怀中掏出三合一的苍狼令,放在羊皮盟约图上,“当年盟约的核心是什么?是‘草原有事,三十六部共赴’。我要的,就是这个。”
他手指点在令牌的狼头图案上:“只不过,当年的盟主是轮流坐庄,现在……我要当那个唯一的‘狼首’。”
白音长老盯着令牌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欣慰和几分苍凉:“你爹当年也想这么干。但他太讲规矩,总想着以德服人。结果呢?德没服人,自己先被人坑死在野狼谷。”
他端起剩下的半碗青稞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碗:“破儿,外公今天教你一句草原的老话——想要狼群跟你走,光喂肉不行,还得让他们怕你。”
“我明白。”李破点头,“所以‘那达慕’上,我会准备三样东西。”
“哪三样?”
“第一样,肉。”李破伸出第一根手指,“矿、盐、还有我从江南带来的茶叶、布匹。愿意跟我走的,管够。”
“第二样,刀。”第二根手指,“苍狼卫的新制式装备——弯刀、皮甲、弓箭。比现在草原上用的,好三成。”
白音长老眼睛亮了:“你从哪儿弄来的?”
“苏家。”李破没有隐瞒,“江南苏氏有最好的工匠,也有……最隐蔽的兵工作坊。”
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只是道:“第三样呢?”
李破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冷了下来:“第三样,血。”
帐篷里安静了一瞬。
“血?”
“对。”李破看着油灯跳动的火苗,“‘那达慕’大会上,我会当众处决靖北王府的俘虏。用他们的血,告诉所有人——草原的事,轮不到中原的藩王插手。谁敢勾结外敌,谁就是下一个。”
白音长老沉默了很久。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好。”老人终于开口,声音沉重却坚定,“这碗血酒,外公陪你喝。”
他端起第三碗酒——那碗江南的桂花酿,递给李破:“这酒是你娘最爱喝的。她说,江南的桂花开了,香得能飘十里。她总想带我去看看……”
老人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稳住:“现在她去不了了,你去。等草原事了,去江南,替你娘看看那片桂花。”
李破双手接过酒碗。
酒很甜,带着桂花的香气,和他记忆里任何一种味道都不同。那是母亲的味道,是他从未尝过,却刻在血脉里的乡愁。
他一口饮尽。
酒入愁肠,化作一团火,烧在胸口。
“外公,”他放下碗,眼中再无犹豫,“‘那达慕’的事,就这么定了。但现在,有件事得先办。”
“什么事?”
“清理门户。”李破站起身,“‘丙字营’的暗桩,不能在‘那达慕’前还藏着。我要在大会前,把他们全揪出来。”
白音长老也站起来,拄着拐杖:“你想怎么做?”
李破走到帐篷口,掀开帘子。外面,篝火熊熊,苍狼卫的战士们正在清点战利品,狼群趴在营地外围,绿眼睛在夜色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