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神山会盟后的第三天,鹰愁涧大营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味道——不是汗臭也不是马粪,是谢长安新配的“驱虫散”混着烤羊油的味儿,闻起来像馊了的腌菜坛子开了封。
石牙蹲在灶坑边,用根树枝扒拉着火堆里焦黑的羊骨头,鼻子皱成一团:“谢账房,你这药撒得也忒多了!老子现在打个嗝都是花椒混着雄黄味儿,昨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被做成腊肉挂房梁上风干!”
谢长安正趴在临时搭起的木桌上算账,闻言头也不抬,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石将军,这您就不懂了。草原春夏之交虫蚁最多,咱们现在三千多人扎营在此,万一闹起疫病,损失的可不止几包药钱。一支驱虫散成本三钱银子,三千人份就是九百两。但若有一人染疫,医药费至少十两,若传染开去……”
“停停停!”石牙捂住耳朵,“老子头疼!”
帐帘一掀,李破走了进来。他换了身干净的深蓝色劲装,腰悬镇岳剑,怀里鼓囊囊的——三合一的苍狼令用油布包了贴身放着,还是烫,但已经能忍受。倒是那玉坠,这几天安静得出奇,既不烫也不发光,像个普通挂饰。
“大人,”崔七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个木匣子,“各部送来的礼单都在这儿了。秃发部献良马五百匹,赫连部献精铁三千斤,慕容部……”他顿了顿,“慕容风那小子送了三十车粮食,还有这个。”
他从匣子底层取出个玉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通体浑圆,在昏暗的帐内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珠身上天然生着几道浅金色纹路,细看竟像一幅微缩的星图。
谢长安的算盘声停了。他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东海鲛人泪?这东西我只在古书上见过!据说能夜间视物、辨毒识药,放在身边还有安神养气之效。估值……无价!”
“慕容风说,这是他娘留下的遗物。”崔七补充道,“他娘是东海商贾之女,当年远嫁草原带来的嫁妆。他说……这东西该给配得上的人。”
帐内安静了一瞬。
石牙挠挠头:“那小子转性了?之前不是挺浑的吗?”
“腿好了,人也清醒了。”李破拿起夜明珠,入手温润,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全身,连这些天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些,“他杀慕容拓,压服部众,现在急需外部支持。送这份厚礼,既是表态,也是求救——怕其他部落趁他立足未稳动手。”
“那咱们……”崔七问。
“收下。”李破把珠子放回玉盒,“传令,从苍狼卫库存里调五十副铁甲、一百把精钢弯刀,送给慕容部。就说——盟友有难,岂能坐视。”
谢长安又开始打算盘:“支出:铁甲五十副,每副估值二十两,计一千两;精钢弯刀一百把,每把估值十两,计一千两。收入:慕容部稳固,北方屏障得保,估值……五千两起步。净赚!”
石牙翻了个白眼。
正说着,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浑身尘土的斥候冲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大人!中原急报!”
李破心头一紧:“说。”
“靖北王五日前突破雁回关,朝廷援军被阻在沧河一线!乌桓旅帅……乌桓旅帅率陷阵旅残部死守漳州,但城中粮草只够半月!”斥候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手在抖,“这是夏侯小姐托死士送出来的……她在信上说,若大人能看到,速归。若看不到……就算了。”
李破接过信。信纸很薄,已经被血浸透大半,字迹潦草,能看出是在极度仓促下写的:
“李破,见字如面。爹重伤昏迷,军中医药匮乏,高烧三日不退。城中缺粮,百姓每日一粥。陷阵旅折损过半,石牙旧部多战死。我尚安,勿念。若你得信,不必回——草原基业初成,不可半途而废。若……若他日你君临天下,路过漳州,记得给我和爹爹坟前倒杯酒。夏侯岚,绝笔。”
最后“绝笔”二字,力透纸背,墨迹拖得很长,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帐内死寂。
石牙的眼睛瞬间红了,一拳砸在木桌上,桌子咔嚓裂开一条缝:“他娘的!老子的弟兄……老子的弟兄啊!”
崔七死死咬着牙,拳头捏得青筋暴起。
谢长安默默合上账本,叹了口气。
李破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久到帐外传来狼群低沉的呜咽。
他忽然抬起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现在草原三十一部,能拉出多少可战之兵?”
崔七愣了愣,迅速回答:“各部精锐加起来,大约一万两千骑。但真正能立刻调动的,不超过八千。”
“粮草呢?”
“各部献礼中有粮食,加上咱们自己的储备,够一万人吃三个月。”
“兵器甲胄?”
“铁甲只有两千副,皮甲倒是够。弯刀弓箭充足,但攻城器械……几乎没有。”
李破点点头,走到帐内悬挂的羊皮地图前。地图是谢长安这几天赶工画的,标出了草原、北漠、中原的主要城池和关隘。他的手指从鹰愁涧一路向南,划过茫茫草原,穿过已经失守的雁回关,最后停在那个被朱砂重重圈起来的点上——
漳州。
“从这里到漳州,快马加鞭要几天?”他问。
“最少七天。”崔七道,“但中途要经过北漠二王子秃发浑的残部势力范围,还有靖北王设下的几道关卡。若带大军,至少半个月。”
“不带大军。”李破转身,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我只带三百骑。”
“三百?!”石牙跳起来,“破小子你疯了!三百人够干啥?给靖北王塞牙缝都不够!”
“不是去打仗。”李破平静地说,“是去接人。”
他走到木匣前,拿起慕容风送的那颗夜明珠,在手中掂了掂:“谢先生,你说这珠子能辨毒识药?”
“古籍记载是如此……”谢长安忽然明白了什么,“大人,您是想……”
“夏侯烈中的可能是毒。”李破眼中闪过寒光,“靖北王善用毒,当年矿道里韩先生就是例子。若真是毒,寻常大夫治不了,但这珠子或许能辨出毒性,找到解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粮草……咱们不带。漳州缺粮,咱们带再多进去也是杯水车薪。但草原有肉干、奶饼,可以快马运进去。更重要的是——”他指向地图上的沧河,“朝廷二十万大军被阻在这里,不是打不过,是人心不齐。若有一支奇兵从背后捅靖北王一刀,局面瞬间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