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居胥山的夜,从来都不安静。
不是风声,是三千北漠驻军营地里篝火噼啪声、巡夜马蹄声、还有那些喝多了马奶酒的士兵扯着嗓子唱的荒腔走板的情歌。歌声在山谷里撞来撞去,撞碎了,变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衬得山脚下那片临时圈起来的囚营地格外死寂。
囚营地不大,十顶破帐篷围成一圈,中间空地上插着根木桩,桩上拴着个穿白袍的姑娘。赫连明珠,十八岁,赫连部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此刻袍子脏得看不出颜色,头发散乱,但腰杆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子,挨个儿剐过那些看守她的北漠士兵。
“看什么看?”一个醉醺醺的百夫长晃过来,喷着酒气,“小娘皮,再瞪把你眼珠子抠出来下酒!”
赫连明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精准地糊在百夫长脸上:“等阿爹带人打过来,第一个剁了你喂狼!”
百夫长抹了把脸,不怒反笑,伸手就去捏她下巴:“哟,脾气还挺烈!老子就喜欢烈马,骑起来带劲……”
手还没碰到,黑暗中飞来一块石子,“啪”地打在他手背上。力道不大,但位置刁钻,正好打在关节处。百夫长“嗷”一声缩回手,手背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谁?!”他拔刀四顾。
营地外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山峦的轮廓和天上稀疏的星。几个士兵凑过来,举着火把往暗处照,什么都没照到。
“见、见鬼了?”一个士兵缩了缩脖子。
百夫长心里发毛,嘴上却硬:“放屁!准是山里的野猴子!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明天一早二王子的人就来提货,这娘们儿要是出了岔子,咱们全都得掉脑袋!”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狠狠踹了木桩一脚。赫连明珠被震得晃了晃,咬紧牙关没吭声,眼睛却死死盯着刚才石子飞来的方向。
那里,真的有猴子吗?
三百步外的山坳里,李破放下手弩,对旁边的崔七点了点头。
“准头可以。”崔七压低声音,“但打草惊蛇了。”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李破趴在山石后,透过枯草缝隙观察营地,“三千人守这么个小营地,外围明哨十二个,暗哨至少翻倍。不让他们乱一乱,咱们摸不进去。”
他身后,三十骑苍狼卫静静潜伏,马嘴都套了笼头,马蹄包了厚布。更远处,狼群蹲伏在阴影里,绿油油的眼睛时隐时现,像漂浮的鬼火。
独孤朗凑过来,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大人,硬闯不行。我刚才摸了一圈,东边营墙最矮,但后面是弓箭手的帐篷区。西边靠山,容易设伏。南边正门守备最严,北边……”他顿了顿,“北边是马厩和草料场。”
“草料场。”李破眼睛亮了。
谢长安要是在这儿,肯定已经开始算“烧毁草料若干,估值多少两”了。可惜谢账房在鹰愁涧配药,只能李破自己算这笔账。
“崔七,”李破下令,“你带五个人,摸到北边草料场附近,听我信号放火。记住,火要烧得大,但别真把马厩点了——那些马以后可能是咱们的。”
崔七咧嘴:“明白!烧一半留一半!”
“独孤先生,”李破看向独孤朗,“劳烦你去东边,弄出点动静,越大越好。不用真打,把弓箭手引出来就行。”
独孤朗抱拳:“交给我。”
“剩下的人,”李破扫了一眼苍狼卫战士们,“跟我去西边。等东边乱了,北边火了,咱们趁乱摸进去救人。”
“大人,”一个年轻战士忍不住问,“那狼群呢?”
李破摸了摸怀中发烫的玉坠,看向蹲在巨石上的灰白巨狼:“老伙计,等火烧起来,你带狼群在南边嚎。不用冲阵,嚎得越惨越好,像狼王被扒了皮那种嚎。”
巨狼歪了歪头,似乎听懂了,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分配完毕,众人分头行动。
李破带着二十四人悄无声息地摸向西边山崖。这段崖壁陡峭,几乎垂直,上面光秃秃的没什么植被,正因如此,北漠人只派了两个哨兵在上面——此刻正抱着长矛打瞌睡。
“上。”李破打了个手势。
两个苍狼卫战士如壁虎般攀上崖壁,动作轻得连碎石都没踩落一块。不过片刻,崖顶上传来两声极轻微的闷响,然后垂下来两条绳索。
李破率先攀上。崖顶视野开阔,整个营地尽收眼底。囚营地在正中央,像棋盘上的孤子。东边弓箭手帐篷区灯火通明,大约两百人;北边草料场堆得像小山,十几个士兵正围着火堆赌钱;南边正门,至少三百重甲步兵来回巡逻;西边……西边就是他们现在站的地方,除了两个已经断了气的哨兵,空空如也。
“大人,看。”一个战士指向营地中央偏东的位置。
那里有一顶格外大的牛皮帐篷,帐篷外立着杆王旗——黑底金边,绣着咆哮的雪豹。北漠二王子秃发浑的帅帐。
“二王子居然亲自来了。”李破皱眉。情报只说驻军三千,可没说主帅也在。这趟浑水,比想象中更深。
正想着,东边突然传来喧哗!
先是几声短促的惨叫,接着是警锣狂鸣!“敌袭!东边有敌袭!”
弓箭手帐篷区瞬间炸锅,士兵们胡乱套上皮甲,抓着弓就往东边冲。可冲过去一看,除了地上几具被割喉的哨兵尸体,连个鬼影都没有。
“搜!给我搜!”一个千夫长气急败坏。
就在这时,北边火光冲天!
草料场烧起来了!火借风势,瞬间吞没了半个料堆,火星子噼里啪啦往天上窜,映得半边天都红了。更可怕的是,火势朝着马厩蔓延了过去,战马受惊,嘶鸣着挣断缰绳,在营地里横冲直撞!
“救火!稳住马!”整个营地乱成一团。
时机到了。
李破一挥手,二十五人如狸猫般溜下山崖,借着阴影和混乱,迅速靠近囚营地。沿途遇上几队慌慌张张跑去救火的士兵,都被他们悄无声息地放倒,尸体拖进暗处。
囚营地这边反倒安静。八个看守死死守着木桩,刀出鞘,弩上弦,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个被石子打肿手的百夫长也在,一手按着刀柄,一手举着火把,神经质地左右张望。
“头儿,东边和北边都乱了,咱们这儿不会……”一个士兵咽了口唾沫。
“闭嘴!”百夫长骂道,“守好这娘们儿!她要是跑了,咱们全得死!”
话音未落,南边突然响起狼嚎!
不是一只,是几百只狼齐嚎!嚎声凄厉绝望,像狼群正在遭受灭顶之灾,听得人头皮发麻。几个士兵手一抖,弩箭差点走火。
“狼……狼群炸营了?”有人颤声说。
百夫长也心里发毛,但强作镇定:“怕什么!狼又不会爬墙!都给老子盯紧了,尤其是西……”
他话没说完,西边黑暗中突然飞出十几支弩箭!
箭矢精准地钻进八个看守的咽喉,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八个人齐刷刷倒地。百夫长反应快,一个懒驴打滚躲到木桩后面,弩箭擦着他头皮飞过,带走一缕头发。
他刚想喊,脖子一凉。
一柄剑抵在他咽喉上。
李破从阴影里走出来,剑尖微微用力:“钥匙。”
百夫长脸色惨白,哆嗦着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崔七接过,迅速打开赫连明珠脚上的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