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峡这名字,是慕容部的老祖宗们哭着起的。
两片刀削似的黑石山夹着一条不到十丈宽的缝,终年阴风惨惨,吹过嶙峋怪石时发出呜呜咽咽的鬼哭。崖壁上寸草不生,只有些暗红色的苔藓,像干涸的血。谷底散落着不知什么年代的白骨,有人骨,也有巨大的兽骨——最大的一具脊骨足有三丈长,肋骨像船舷般拱起,阿娜尔说那是“地龙”的遗骸,她爷爷年轻时见过活的,一口能吞下一匹马。
李破一行五十骑停在峡口三里外。
不是怕鬼,是前方有人挡路。
三十几个黑衣汉子呈扇形散开,堵住了进峡的唯一通道。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男人,抱着一柄四尺长的厚背砍山刀,刀身黑沉沉的不反光,只在刃口处有一线雪亮。他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目养神,听到马蹄声才缓缓睁眼——那双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灰,但偶尔闪过精光时,却让人脊背发凉。
独孤朗。
“李大人,”独孤朗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此路不通。”
石牙一夹马腹就要往前冲,被李破抬手拦住。
“独孤先生,”李破翻身下马,抱拳,“我们是来采药的,与慕容公子有约。”
“公子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峡。”独孤朗也站起身,那柄砍山刀往地上一杵,咚的一声闷响,“尤其是……带剑的中原人。”
他目光落在李破腰间的镇岳剑上,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那是猎手看见珍贵猎物的光。
崔七策马上前两步,低声道:“大人,此人三年前与中原‘剑阁’长老比试,三百招不败,从此立誓只跟用剑的高手过招。看来是盯上您了。”
谢长安从马车里探出头,算盘噼啪一打:“独孤朗,草原排名前二十的刀客,曾一刀斩断北漠重甲骑兵马腿。估值:单挑风险高,建议群殴。支出预估:轻伤三人,重伤一人,阵亡概率百分之五。收入:通行权一份,估值……不好说。”
“谢先生,”李破无奈,“你能别在打仗前算账吗?”
“职业习惯,职业习惯。”谢长安缩回头,但算盘声没停。
独孤朗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李破,我听过你。漳州城杀童逵,野马泉灭白鹰卫,是个狠角色。但今天……”他缓缓举起砍山刀,“要么你拔剑,赢了我,过去。要么,带着你的人滚。”
气氛骤然紧绷。
苍狼卫五十骑齐齐拔刀,狼群在后方低吼。黑衣汉子们也不示弱,各自亮出兵刃——清一色的弯刀短斧,一看就是沙场老卒。
李破却忽然笑了。
他解下镇岳剑,连鞘插在面前沙地里,然后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独孤先生,我今天不是来比剑的。”
“那你……”
“我是来采药的。”李破走到独孤朗面前五步处,指了指鬼哭峡方向,“慕容风的腿,只有鬼哭灵芝能治。你要拦我,就是断他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到时候慕容坚问起来……”他顿了顿,“你说,他是会感激你忠心护主,还是恨你误了他儿子一辈子?”
独孤朗脸色微变。
这道理他懂。慕容风那小子虽然混账,但毕竟是首领独子。真因为自己拦路耽误了治腿,慕容坚能活剥了他。
“我可以放你过去。”独孤朗咬牙,“但你得留下点什么。”
“你想要什么?”
“一场比试。”独孤朗眼中燃起战意,“不用剑,就用拳脚。我赢了你,你跪下来叫我一声师父。你赢了我……”他顿了顿,“我独孤朗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
石牙在后面骂:“他娘的,你这老小子想得美!破小子,别答应!咱们五十骑冲过去,看他拦不拦得住!”
李破却抬手制止了石牙。
他看着独孤朗,看了很久,忽然问:“你三年前和剑阁长老比试,用的什么招式?”
独孤朗一愣:“‘开山式’起手,‘断流式’转中,‘斩岳式’收尾。怎么?”
“三百招不败,”李破点头,“但你也赢不了,对吧?”
“你……”
“因为你的刀法太刚。”李破缓缓道,“开山、断流、斩岳,听着威风,实则一味求猛。剑阁长老的剑法以柔克刚,你攻得越狠,他卸得越巧。三百招不是他赢不了你,是他在摸你的路数。”
独孤朗瞳孔收缩:“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李破笑了,“不过现在确认了。”
他忽然动了。
不是前冲,是侧滑步!身体如游鱼般避开独孤朗下意识劈出的刀锋,左手如穿花蝴蝶般探出,不是攻要害,而是轻轻按在独孤朗持刀的右腕上!
一按,一拨。
独孤朗只觉得手腕一麻,砍山刀险些脱手!他大惊后退,刀锋横扫,却扫了个空——李破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他身侧,右手成爪,扣向他肋下!
“砰!”
两人硬碰硬对了一记。
独孤朗连退三步,胸口气血翻涌。李破也退了两步,但神色如常。
“太极推手?”独孤朗死死盯着李破,“你是武当的人?”
“不是。”李破甩了甩手腕,“跟一个老道士学过几天,皮毛而已。不过对付一味刚猛的刀法,够了。”
独孤朗脸色变幻,忽然长叹一声,扔掉了砍山刀。
“我输了。”他单膝跪地,“从今天起,独孤朗这条命,是李大人的。”
黑衣汉子们面面相觑,但也纷纷放下兵器。
李破扶起他:“独孤先生言重了。我请你帮我做件事。”
“请讲。”
“带我们去采鬼哭灵芝。”李破看向鬼哭峡,“然后……留在慕容部,看着慕容风。”
独孤朗一愣:“看着?”
“对。”李破压低声音,“我治好他的腿,他会感激我。但他也会重新有野心。我要你在他身边,必要的时候……”他没说下去,但独孤朗懂了。
这是要他在慕容部当钉子。
“李大人信得过我?”独孤朗问。
“疑人不用。”李破拍拍他的肩膀,“况且,你这样的刀客,不该埋没在一个瘸腿公子身边。等草原事了,我许你一个前程——一个能让你刀法更进一步的机缘。”
独孤朗眼中精光一闪,重重点头:“好!”
一场可能见血的冲突,就这样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