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泉的晨光,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东、西、南,三股人马呈品字形将苍狼卫五十骑围在中间,空气里弥漫着马匹喷鼻的粗气、兵器摩擦皮鞘的细微声响,还有……一种名为杀机的东西。
最东边,兀良哈铁木勒马而立,五十骑北漠精锐沉默如铁。这位“小狼王”今日换了身暗红色皮甲,肩头蹲着一只纯白色的猎隼,隼眼锐利如刀。他看着李破手中那枚在晨光下泛着幽光的苍狼令,眼神复杂——三分惊讶,三分欣赏,还有四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最西边,是一阵风和他的三十几个残兵败将。这群马匪昨夜遭了灭顶之灾,此刻人人带伤,眼睛里却烧着刻骨的怨毒。一阵风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李破,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像砂纸磨铁:“小子……昨夜就是你端了老子的营地?”
南边最安静,也最诡异。十个白衣人静立沙丘,清一色的白袍白巾遮面,只露眼睛。他们既不拔刀也不张弓,就这么站着,却让石牙这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卒都感到脊背发凉——那是种猎物被顶级猎手盯上的本能警觉。
谢长安从马车里探出头,看了眼这阵仗,又缩回去,在本子上刷刷记了几笔:“腊月十二,辰时三刻,野马泉流沙坟外。遭遇三方势力合围:北漠精锐五十骑,估价值五千两;马匪残部三十七人,估价值零(已废);白衣神秘人十名,估价值……不好说。当前支出:无。预计收入:未知。备注:这波要是能活下来,得找李大人涨工钱。”
石牙听见这嘀咕,咧嘴笑了:“谢账房,都他娘什么时候了还记账!等老子砍完这帮孙子,请你喝最烈的酒!”
“石将军豪气!”谢长安又从车里摸出把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不过按概率算,咱们五十对九十七,胜率不足三成。若考虑地形、士气、装备差异等因素,实际胜率可能只有……”
“闭嘴!”石牙和崔七异口同声。
李破没理会身后的插科打诨。他策马又向前三步,手中苍狼令在阳光下缓缓转动。令牌上的狼头宝石随着角度变化,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赤红如血,幽蓝如冰,最后定格成一种深沉的暗金色。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野马泉的东西,我已经取了。若是朋友,现在退去,他日草原相逢,李破请诸位喝酒。若是敌人……”
他顿了顿,左手轻轻一挥。
蹲伏在周围的百多头狼,齐齐仰天长嚎!
“嗷呜——!”
嚎叫声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声浪,震得地面沙尘簌簌跳动。马群开始骚动,尤其是马匪那边,好几匹马惊得人立而起,险些把背上的人掀下来。
兀良哈铁木肩头的猎隼不安地扑腾翅膀,被他轻轻按住。这位北漠将领盯着狼群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李大人好手段。驱使狼群的本事,某家只在十八年前的传说里听过。”
他拍了拍猎隼,隼冲天而起,在众人头顶盘旋三圈,发出一声尖利鸣叫。
“隼说,西北三十里外还有一队人马,大约百骑,正朝这边赶来。”兀良哈铁木看向李破,意味深长,“看旗号,是秃发部的人——李大人,您这援兵来得可真是时候。”
这话一出,一阵风脸色变了。
白衣人首领依然静立,但李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所以,”李破将苍狼令收回怀中,动作从容得像收起的只是一块普通铁牌,“兀良哈将军今日是敌是友?”
兀良哈铁木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忽然一夹马腹,单人独骑朝李破走来。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石牙的手按在了破军刀上,崔七袖中滑出三枚透骨钉,狼群龇牙低吼。但李破抬了抬手,所有人停住动作。
两人相距五步,勒马。
兀良哈铁木上下打量着李破,目光最后落在他腰间——那里,破军刀的刀鞘空着,刀在石牙手里;但李破腰间还佩着一柄剑,剑柄样式古朴,剑鞘上没有任何装饰。
“破军刀我送给了石牙将军,”兀良哈铁木忽然说,“因为那刀配他正合适。但李大人腰间这柄剑……可否借某一观?”
李破挑眉,解下剑,倒转剑柄递过去。
兀良哈铁木接过,拔剑三寸。剑身如一泓秋水,靠近剑格处刻着两个古篆字:镇岳。
“镇岳剑。”兀良哈铁木眼中闪过震惊,“前朝武库三十六名剑之一,据说最后一位主人是苍狼卫的副统领‘镇岳将军’赫连雄。此剑失踪十八年,今日重见天日……”
他缓缓还剑入鞘,双手捧还,语气多了三分郑重:“李大人,某家今日不是来打架的。三王子拓跋烈让我带句话给您——草原将乱,豪杰当立。若您有意,三王子愿与您结为盟友,共图大事。”
这话说得坦荡,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阵风独眼瞪圆,破口大骂:“兀良哈铁木!你他娘的居然跟中原人勾结!左贤王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左贤王?”兀良哈铁木回头瞥了他一眼,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诮,“一阵风,你消息太闭塞了。昨夜子时,王庭传来急报——左贤王病危,三个王子已经打起来了。现在草原上没有左贤王,只有三个想当大汗的狼崽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你背后那位二王子的人,昨天半夜就已经撤了。不然你以为,就凭你这点残兵败将,敢在这儿堵李大人?”
一阵风脸色瞬间惨白。
李破心中了然。难怪昨夜端马匪营地那么顺利,难怪今早一阵风只带了这么点人——原来背后靠山已经倒了。
“所以,”李破看向兀良哈铁木,“三王子想要什么?”
“两件事。”兀良哈铁木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希望李大人暂时不要介入王庭内斗。第二,若他日三王子需要帮助,希望李大人能施以援手——当然,不是白帮,条件任您开。”
很聪明的要求。既不逼李破现在站队,又提前铺好了路。
“可以。”李破点头,“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请讲。”
“我要知道,”李破目光转向南边沙丘上那十个白衣人,“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三王子在王庭眼线众多,查这个不难吧?”
兀良哈铁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恍然:“原来如此……李大人,这些人不是草原上的。如果某家没猜错,他们来自中原,而且……”
他压低声音,说了三个字。
李破瞳孔骤缩。
“有意思。”他缓缓道,“看来中原有人,不想让我拿到狼印啊。”
“何止不想让您拿到。”兀良哈铁木冷笑,“某家收到的消息,中原那位‘大人物’,已经派了三批人进草原。第一批是这些白衣刺客,第二批是伪装成商队的精锐,第三批……已经混进了三十六部中的某个部落。”
他拍了拍李破的肩膀——这个动作很自然,像多年老友:“李大人,草原虽大,但盯着您的人可不少。某家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他调转马头,回到本阵,一挥手,五十骑北漠精锐如潮水般退去,转眼消失在东方的地平线。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石牙挠挠头:“这就走了?我还以为要打一架呢。”
“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谈。”崔七收起透骨钉,看向西边,“现在,该解决这帮杂碎了。”
一阵风和他的马匪们,此刻进退两难。靠山倒了,最强的北漠骑兵撤了,对面是五十个杀气腾腾的苍狼卫和百多头狼,远处还有秃发部的援兵正在赶来……
“撤!”一阵风独眼血红,咬牙下令。
“现在想走?”李破笑了,笑得很冷,“晚了。”
他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指向马匪阵营。
这是进攻的手势。
狼群动了。
不是一窝蜂地冲,而是分成三股——左翼二十头由一头壮硕的黑狼带领,直插马匪侧翼;右翼二十头绕向后方;中军六十头在巨狼的带领下,正面压上!
与此同时,石牙一声暴喝:“苍狼卫!锋矢阵!随我冲!”
五十骑如离弦之箭射出!石牙一马当先,破军刀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雪亮弧线,直取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