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的晨雾还没散尽,苍狼卫第一营已经拔营出发。
四十九人,四十九匹马,马背上驮着秃发部送来的兵甲给养,还有三箱“苍狼遗物”。队伍行进间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三部分——石牙带着二十个最彪悍的走在最前开道,崔七领十五个擅潜行的散在两侧护卫,李破、谢长安、阿娜尔和剩下的人居中策应。
“大人,按阿娜尔姑娘指的路,咱们午时前就能到野马泉西边的‘流沙坟’。”崔七策马靠近,压低声音,“不过斥候回报,野马泉附近有动静。”
“一阵风的残余?”李破问。
“不止。”崔七面色凝重,“北漠骑兵也还在,大约五十人,驻扎在泉眼北边三里处。而且……还有第三伙人。”
“第三伙?”谢长安从账本上抬起头,耳朵竖了起来——这老账房对“意外支出”和“额外收入”同样敏感。
“十个左右,黑衣黑马,行事极隐蔽。”崔七说,“昨夜咱们的暗哨差点和他们撞上,对方身手不弱,见了咱们的人立刻退走,没交手,但也没走远。”
李破眯起眼睛。老瞎子信里说的“彼处亦有人在寻”,看来是真的。
“能看出路数吗?”
“不像北漠人,也不像草原上的马匪。”崔七摇头,“倒像是……中原军中的斥候,但装备更精良,配合也更默契。”
石牙在一旁听见了,咧嘴笑道:“管他娘的是谁!敢跟咱们抢东西,先问问老子手里的破军刀答不答应!”
他腰里挎着的正是兀良哈铁木送的破军刀——这莽汉一见就爱不释手,李破索性给了他。用石牙的话说:“破小子你有玉坠就够了,这把刀配老子正合适!”
阿娜尔策马凑到李破身边,小声说:“恩人,流沙坟下面有密道,直通野马泉地下的水脉洞穴。爷爷说,当年狼煞大人就是把东西藏在那儿的。”
“你知道具体位置?”
“嗯。”阿娜尔点头,“八岁那年,爷爷带我去过一次。他说,如果有一天我遇到拿着狼头玉坠的人,就带他去取。”
谢长安摇着折扇,啧啧道:“秃发木合老爷子真是人老成精,十八年前就开始布局了。李大人,您说这老狼煞到底给自己留了多少后手?”
“不管多少后手,现在都是咱们的了。”李破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午时前赶到流沙坟。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跟咱们抢食。”
队伍在晨光中疾驰。
草原的日出壮丽得令人窒息。金红色的光芒洒在无边的草海上,风吹草低,露出远处蜿蜒的河道和零星的白帐。几只苍鹰在天际盘旋,发出清越的鸣叫。
阿娜尔指着其中一只:“那是秃发部的信鹰,它在给我们引路。”
果然,那鹰飞一段就盘旋一圈,等队伍跟上了再往前飞。有这空中向导,行军速度快了三成。
谢长安一边记账一边感慨:“看看,这才叫专业。十八年的布局,连信鹰的习性都训练好了。老瞎子跟这位狼煞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你师父不是百晓生吗?”李破问,“当年就没听说过狼煞的名头?”
“听说过,但不多。”谢长安难得正经,“师父说,狼煞这人神秘得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说话也少。但草原上三十六部,有十二部的头领欠他救命之恩。当年他要不是突然消失,现在北漠王庭姓什么还真不好说。”
正说着,前方开道的石牙突然举起拳头——全军立刻勒马,散开成战斗队形。
“怎么了?”李破策马上前。
石牙指着前方一片乱石滩:“有血迹,新鲜的。”
乱石滩上,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看装束是马匪。死状很惨,有的喉咙被割开,有的心口插着短弩箭,还有个脑袋被砸得稀烂——凶器是块沾着脑浆和毛发的大石头。
崔七下马检查,片刻后脸色难看地回来:“是枯柳的手法。但……不是咱们的人干的。”
“何以见得?”
“伤口。”崔七指着其中一具尸体喉咙上的刀口,“枯柳杀人,习惯用‘燕返’——刀从下往上挑,伤口呈倒V形。这个伤口是平的,直来直去,更像是军中的刺杀手法。但短弩箭确实是枯柳的制式,箭杆上还刻着编号。”
他翻过一具尸体,从后颈拔出一支三寸长的短箭,递给李破。箭杆上果然刻着小小的“柳七十三”。
“柳七十三……”崔七皱眉,“是我手下一个小队长的编号。但他半个月前就死了,死在雁回关那场伏击里。”
李破接过短箭,在手中掂了掂:“有人冒充枯柳?”
“不止冒充。”谢长安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小镊子,夹起箭头上一点黑乎乎的东西闻了闻,脸色微变,“箭上涂了‘阎王笑’,枯柳的独门毒药,见血封喉。配方只有我和崔七知道。”
崔七眼神一厉:“谢先生的意思是……”
“有人不但冒充枯柳,还拿到了枯柳的独门毒药。”谢长安收起镊子,“要么是枯柳出了内鬼,要么……就是有人把枯柳的老巢端了,连配方带存货一锅端了。”
气氛骤然紧张。
枯柳虽然被李破收编了,但幽州那边还有几十个外围成员,以及几个秘密据点。如果那些据点被人端了,意味着他们的底细可能已经暴露。
“先不管这些。”李破把短箭扔给崔七,“收好,以后说不定有用。现在首要任务是取狼印。石牙,派两个人把尸体埋了,清理痕迹。其他人继续前进,加强警戒。”
“是!”
队伍绕过乱石滩,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奇特的沙丘地带。
这里的沙子颜色发黑,风吹过时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泣。沙丘之间,偶尔能看到半掩的白骨——有人骨,也有马骨、牛骨。
“到了。”阿娜尔勒住马,“这里就是流沙坟。爷爷说,三十年前这里是个大草场,后来地陷了,才变成流沙地。下面有天然的地下洞穴,四通八达。”
她翻身下马,走到一座最大的沙丘前,开始用手扒沙。李破示意两个战士帮忙,三人很快扒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里面隐隐有风吹出,带着潮湿的水汽味。
“我先下。”石牙提刀就要往里钻。
“等等。”崔七拦住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筒,拔掉塞子,里面爬出一只通体漆黑、拇指大小的蝎子。他把蝎子放在洞口,蝎子探头探脑地嗅了嗅,然后飞快地爬了进去。
“毒王蝎,对毒物最敏感。”崔七解释,“如果下面有陷阱或者毒虫,它会示警。”
片刻后,洞里传来蝎子短促的叫声——三长两短。
“安全。”崔七收起竹筒,“但有活物,不止一个。”
李破点头:“石牙、崔七、阿娜尔,跟我下去。谢先生,你带人在上面守着,布好警戒。如果有情况,以哨声为号。”
“得令。”谢长安从马车里搬出他的账本,往地上一坐,“李大人放心,算账守门,我最在行。”
四人依次钻进洞口。
洞内比想象中宽敞,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天然岩缝。阿娜尔点燃随身带的火折子,在前面带路。火光映照下,能看到岩壁上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有一些模糊的壁画——画的是狼群奔腾、勇士弯弓的场景。
“这些是苍狼卫留下的。”阿娜尔指着壁画,“爷爷说,每一幅画都记录了一次战斗。”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穹顶高约十丈,上面垂下许多钟乳石。洞穴中央有一潭泉水,水很清,能看到水底白色的细沙。泉水周围,散落着一些石桌石凳,还有几个腐朽的木箱。
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穴正北方的石壁——壁上凿出了一个神龛,龛里供奉着一尊狼头石雕。石雕高一尺,雕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眼睛,用暗红色的宝石镶嵌,在火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就是那儿。”阿娜尔指向神龛,“爷爷说,狼印就藏在狼头下面。”
石牙大步走过去,伸手就要搬狼头石雕。
“别动!”崔七突然喝道。
但已经晚了。
石牙的手刚碰到石雕,洞穴地面突然震动起来!紧接着,穹顶传来机关转动的嘎吱声,十几支弩箭从不同方向射来!
“趴下!”李破一把将阿娜尔按倒在地。
石牙反应极快,破军刀出鞘,舞成一团光幕,叮叮当当格飞了射向他的三支箭。崔七则一个滚翻躲到石桌后,手中弹出两枚铁蒺藜,打飞了两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