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这名字听着吓人,其实就是两片光秃秃的石头山夹着条干河沟。不过今晚,这条平日里鬼都不来的河沟里却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三堆篝火烧得噼啪作响,火上架着整只的烤羊,油滴在火炭上滋啦滋啦的响,香气能飘出二里地去。狼牙营四十九个汉子围着火堆坐成三圈,手里端着粗陶碗,碗里是赫连勃勃送来的马奶酒——虽然多数人喝不惯那股子腥膻味,但架不住气氛到了,一个个仰着脖子灌得满脸通红。
石牙拎着个酒坛子,挨个儿给弟兄们倒酒,嗓门大得能把山壁上的老鹰惊飞:“都他娘的把碗端稳了!今儿这一仗,咱们狼牙营算是立了旗了!十五个人,端了五十多马匪的窝,救出来二十三口子!这叫什么?这叫牛逼!老子在边军混了十年,这么漂亮的仗也不多见!”
“那是石牙哥您指挥有方!”一个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汉子拍马屁。
“放屁!”石牙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笑骂,“指挥个蛋!是破小子……呸,是咱们李大人的主意!老子就是抡刀砍人的!不过说真的——”他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李破,眼睛发亮,“破小子,你那一手狼烟诱敌,真他娘的神了!那帮北漠崽子愣是被耍得团团转!”
李破正慢条斯理地撕着烤羊肉,闻言笑了笑:“运气好。正好阿娜尔知道流沙坟的地形,不然咱们今晚就得在野马泉跟那两百骑兵硬拼了。”
提到阿娜尔,众人的目光都投向火堆旁那个正在给孩子们分肉的少女。洗干净脸的阿娜尔确实像她的名字——石榴花一样明艳,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是把草原上的星星都装进去了。几个年轻的狼牙营战士看得眼都直了,被崔七一人踹了一脚才回过神。
“看什么看?那是李大人的……咳,那是咱们狼牙营的恩人!”崔七板着脸训斥,自己却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阿娜尔倒是不怯场,大大方方地端了碗酒走到李破面前,用秃发部的礼节双手捧上:“恩人,阿娜尔代秃发部的族人敬您。按草原的规矩,救命之恩,当以性命相报。从今天起,我这条命就是您的。”
这话说得太直白,火堆旁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李破,尤其是那几个年轻战士,眼神里写满了羡慕嫉妒——当然,没敢恨。
李破接过酒碗,却没喝,只是温和地说:“阿娜尔,狼牙营救人,不图回报。等天亮,我派人送你们回秃发部,你父亲应该等急了。”
“我不回去。”阿娜尔倔强地摇头,“父亲说过,草原上的儿女,有恩必报。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能帮您。我从小跟着爷爷在草原上跑,熟悉方圆五百里内的每一处水源、每一片草场。您要找‘狼印’,我知道野马泉那个在哪里。”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是秃发部的古语,声音又轻,只有李破和旁边的谢长安听见了。
李破眼神微凝。
谢长安摇着折扇凑过来,笑眯眯地用古语回问:“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狼印?”
阿娜尔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巴掌大的青铜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仰天长啸的狼头,背面刻着复杂的星图纹路。
“这是爷爷临终前交给我的。”阿娜尔声音很轻,“他说,如果有一天遇到能让狼群低头的人,就把这个交给他。爷爷还说,野马泉的狼印,十八年被他取走了,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李破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表面有一层温润的包浆,显然是常年被人摩挲。令牌上狼眼的部位,镶嵌着两颗暗红色的宝石,和他玉坠上的宝石质地一模一样。
玉坠在怀里微微发烫。
巨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低头嗅了嗅令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爷爷……是苍狼卫的人?”李破问。
阿娜尔点头:“爷爷没说,但我猜是。他腿上有一道很深的箭伤,说是十十十八年。他还会说三十六部里十二种不同的古语,会看星象,会配草药——这些都不是普通猎人该会的。”
谢长安用折扇敲着手心,啧啧两声:“李大人,这真是瞌睡送枕头。咱们正愁怎么找狼印呢,向导和信物就自己送上门了。”
李破把令牌还给阿娜尔:“你先收好。等这边事了,带我们去看看。”
“嗯!”阿娜尔用力点头,眼睛笑成了月牙。
这时,去外围警戒的斥候匆匆跑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大人,北边来了一队人,打着秃发部的旗号,说要见您。”
“来得真快。”李破站起身,“多少人?”
“二十骑,都带着礼物,领头的是个老头,自称是秃发部的长老。”
李破和谢长安对视一眼。
“请。”
片刻后,一个穿着传统秃发部长老服饰的白胡子老头被引了进来。老头约莫六十来岁,腰板挺得笔直,手里拄着根狼头拐杖,眼神锐利得像鹰。他一进营地,目光就落在了阿娜尔身上,明显松了口气。
“阿娜尔!你这孩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老头又气又急,用的是秃发部土语。
阿娜尔跑过去,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老头的表情从焦急变成惊讶,又从惊讶变成凝重,最后看向李破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他走到李破面前,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极其庄重的古礼:“秃发部长老秃发木合,见过狼煞传人。”
这话一出,营地里的狼牙营战士们都愣住了。
狼煞传人?虽然大家隐约猜到李破和苍狼卫有关系,但被草原部落的长老这么正式地称呼,还是头一回。
李破扶起他:“长老客气了。我们只是路过,顺手救了人。”
“不是顺手。”秃发木合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卷陈旧的羊皮,“三天前,我夜观星象,见狼星移位,破军显耀,就知道草原要有大变。今日又收到我那小儿子秃发延的信鹰,说他们被狼煞传人所救——我就知道,十八十八十八年了。”
他展开羊皮,上面是用古语写的一封信:“这是当年狼煞大人留给我们秃发部的信。他说,十八年十八年十八年持玉坠而来,重聚狼印,再统三十六部。到那时,秃发部当倾力相助。”
李破接过羊皮。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虽然年代久远,墨色有些褪了,但那股子扑面而来的豪气还在。落款处,是一个爪印般的签名,旁边盖着狼头徽记——和他令牌上的一模一样。
“狼煞……还留了信?”李破觉得这一切越来越像一场安排好的戏。
“不只信。”秃发木合拍了拍手,外面的随从抬进来三个大木箱,“这些是当年狼煞大人存放在秃发部的东西。他说,等新的狼煞来了,一并交还。”
箱子打开。
第一箱是兵器——不是普通的刀剑,是二十八把造型奇特的弯刀,刀身狭长,弧度优美,刀柄处都镶嵌着狼头纹饰。月光下,刀锋泛着幽蓝的光,显然不是凡铁。
第二箱是甲胄——二十八套轻便的皮甲,关键部位缀着青铜甲片,甲片上刻着同样的狼头。皮甲虽然旧了,但保养得很好,摸上去依旧柔韧。
第三箱是杂物——几卷羊皮地图,一些瓶瓶罐罐的草药,还有……三枚青铜令牌,样式和阿娜尔那枚一样,只是背面刻的星图不同。
“这是野马泉、鬼哭峡、白骨滩三处狼印的指引令牌。”秃发木合指着令牌说,“当年狼煞大人把狼印分藏三处,又把指引令牌交给三个最信任的部落保管。秃发部保管的是野马泉的令牌,慕容部保管鬼哭峡,赫连部保管白骨滩。狼煞大人说,只有三枚令牌齐聚,才能找到真正的狼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