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疤瘌家的灶坑差点被刑名司的衙役们刨穿,地皮刮下去三寸,搜出来的东西在林林总总堆了小半院子。除了那些要命的军械和北地痕迹,黄白之物也不少,晃得石牙眼珠子发绿,一个劲儿怂恿李破“意思意思”。
李破没理会石牙的挤眉弄眼,该入库入库,该封存封存,账目做得清清楚楚,一份呈文直接递到了乌桓案头。他知道,这时候手底下干净比什么都重要。乌桓能容他杀人立威,能看他刮地皮,但绝不会容忍他吃独食,尤其还是在这种敏感案子上。
果然,呈文送上去没多久,乌桓的亲兵就来了,没多说,只撂下一句:“旅帅说了,李司丞辛苦了,案子办得不错,接着查。”
“接着查”三个字,意味深长。
石牙凑过来,咂摸着嘴:“老大这是……嫌咱们挖得不够深?”
李破没说话,走到院子里那堆缴获物前,目光落在那几块带着北地风格的干肉脯和空水囊上。刘疤瘌跑了,通往城外的地道也找到了,但那些曾经藏在这里的“北地老鼠”却不见踪影。他们是谁?来了多少人?现在藏在哪儿?和刘疤瘌背后的线头又连在谁身上?
光靠刑名司这些衙役,查查市井泼皮、抓抓奸犯科还行,想挖出这种藏在暗处的钉子,力有未逮。
“石牙哥,”李破忽然开口,“借我几个生面孔的弟兄,要机灵点的,最好是黑水峪出来的老人。”
石牙眼睛一亮:“你要动真格的了?没问题!侯三那样的,哥哥我还能给你找出几个!”
“不是动手,”李破摇头,“是盯人。码头、城门、还有……王队正府邸附近,都放几个眼睛。”
石牙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压低声音:“破小子,你怀疑王嵩那老狐狸?”
“不是怀疑,”李破语气平淡,“是查案总要循着线头走。刘疤瘌一个地痞,能弄到这么多军械,光靠他自己?谁给他的胆子?谁给他铺的路?码头那几艘吃水深浅不符的临川货船,报关单子上可有王队正那位族亲的画押。”
石牙倒吸一口凉气,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他娘的,这么复杂?老子听着都头大!行,听你的,人我下午就给你挑来!”
石牙风风火火地走了。李破回到值房,陈七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
“副旅帅,侯三那边有消息了。”陈七低声道,“他摸到三槐巷那处暗桩附近,发现里面的人昨夜已经撤了,很匆忙,留下了些痕迹,指向……城西的永丰仓旧址。”
永丰仓?那是前朝废弃的一个大粮仓,占地极广,屋舍众多,因为死过不少人,平时根本没人去,确实是藏匿的好地方。
“让侯三别跟太紧,确定大概范围就行,对方很警惕。”李破吩咐道,“另外,码头上那三艘临川来的船,派人盯着卸货的人,看看他们最后和谁接触。”
“明白。”
陈七领命而去。李破坐在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刘疤瘌—北地暗桩—永丰仓;临川货船—王嵩族亲—不明势力。这两条线看似不相关,但都隐隐指向漳州内部更深层次的问题。乌桓让他“接着查”,恐怕不只是想抓几条北漠的杂鱼,更想借他这把刀,撬开漳州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看看下面到底藏着多少淤泥。
这活儿,不好干。干好了,是功劳;干砸了,或者碰了不该碰的线,他这刚坐热乎的刑名司丞位置,随时可能换人。
正思忖间,门外亲兵又报:“司丞,苏小姐来了。”
李破揉了揉眉心,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
苏文清依旧是一身素雅装扮,披着件灰鼠斗篷,手里没拿东西,只带了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女。她走进来,先是对李破福了一礼,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公案和地上尚未完全散去的寒气,轻声道:“李司丞忙于公务,文清冒昧打扰了。”
“苏小姐不必客气,请坐。”李破示意她坐下,“可是为了案牍之事?”他以为她是来问之前送来的漕运旧例可有帮助。
苏文清却摇了摇头,沉吟片刻,才抬眼看向李破,眼神清澈而直接:“文清今日来,并非为公事,而是……想提醒司丞一句。”
“哦?”李破挑眉。
“旧坊水深,刘疤瘌不过是一浮萍。”苏文清声音压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他背后是否另有其人,此人又牵连多广,司丞还需……慎重。”
李破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苏小姐此言何意?莫非知道些什么?”
苏文清浅浅一笑,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淡然:“文清一介女流,能知道什么?只是家父在漳州为官多年,总有些故旧闲聊时,会提及些陈年旧事。譬如,旧坊那片地面,早年并非刘疤瘌当家之时,似乎与城中某些……体面人家,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往来。如今崔厚虽去,但有些关系,未必就断了。”
她这话说得云山雾罩,但李破听明白了。苏文清是在提醒他,刘疤瘌背后可能站着漳州城里的“体面人”,甚至可能和崔厚的残余势力有关,让他查案时注意分寸,别捅了马蜂窝。
“多谢苏小姐提醒。”李破拱了拱手,“破依法办事,只问罪证,不问出身。”
苏文清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知道他听进去了,但也未必会因此退缩。她不再多言,起身道:“既如此,文清便不打扰司丞了。”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了顿,回头又道:“对了,听说夏侯小姐昨日在衙门外站了许久,似乎……心情不佳。司丞若有暇,或可宽慰一二。”
说完,她便带着侍女翩然离去。
李破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眼神微凝。苏文清今天来,提醒是假,示好和……试探是真。她想知道自己查案的决心和底线,也想看看自己如何处理与夏侯岚的关系。这女人,心思比她爹苏修远还要细腻深沉。
至于夏侯岚……李破想起昨日她那副委屈巴巴又倔强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就像一团不受控制的火焰,温暖,但也容易烫手。
他收敛心神,将杂念抛开。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刘疤瘌的线头,北地暗桩的踪迹,码头的疑云,还有苏文清隐晦的警告……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而他,就是要在这张网上找出最关键的那几根丝,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斩断,或者……顺势爬上去,找到隐藏在网中央的那只蜘蛛。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刘疤瘌、永丰仓、临川货船、王嵩(族亲)、北地暗桩。
然后,在这些词之间,画上了纵横交错的连线。
乱局如棋,他已然落子。
现在,该轮到对手应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