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禄觉得自己最近走了鸿运。
城外幽州军喊打喊杀,闹得人心惶惶,连带着刺史大人脾气都见长,他们这些底下当差的,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触了霉头。可偏偏,他钱都尉却在这当口,发现了个宝贝——那个从安陵城逃难来的小药商,陈洛。
这小子,懂事!
前几日送的那支老参,品相绝佳,他壮着胆子孝敬给了崔刺史。许是这参确实起了作用,又或是崔大人看他钱德禄顺眼,昨日竟私下召见,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德禄啊,好好干,将来这漳州城,少不了你的富贵。”
这话如同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从喉咙眼一直舒坦到脚底板!钱德禄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这不,今日得了空,揣着刚领的饷银,又晃悠到了回春堂。他觉得那陈洛小子是个福星,得多亲近亲近。
“陈老弟!陈老弟在吗?”人还没进门,粗豪的嗓门就先撞了进去。
李破正在后院分拣药材,听到动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换上那副谦卑又带着几分惊喜的笑容,快步迎出:“哎哟!钱爷!您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钱德禄腆着肚子,大马金刀地在堂内唯一一张像样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在堆放的药材上扫过,嘿嘿一笑:“没啥事,就是路过,来看看你小子。上次那参,不错!崔大人用了,都说好!”
“那是崔大人洪福齐天,小的那点微末东西,能入得了大人法眼,是小的祖上积德!”李破连忙躬身,语气诚恳得能拧出水来。
“嗯,会说话!”钱德禄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搓了搓手指,压低声音,“老弟,你上次说那什么……壮阳补肾的方子?还有没有更好的货色?价钱好说!”
李破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钱爷,不瞒您说,好方子是有,只是……其中几味主药,实在难寻。须得是年份足、地气旺的野生药材,炮制起来也极费工夫……”
“啧,我就知道你有好东西!”钱德禄眼睛一亮,身子往前凑了凑,“尽管弄!需要什么,跟哥哥说!在这漳州城,我钱德禄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李破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凑近低声道:“钱爷既然如此信得过小的,小的便豁出去了。正好,前几日侥幸得了一小坛用秘法泡制的‘虎骨壮阳酒’,用的是百年虎骨,辅以十八味名贵药材,埋在地底三年方成。只是……此酒药性极烈,非体魄强健、阳气充沛者不能饮用,否则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百年虎骨!十八味名贵药材!埋藏三年!
钱德禄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只觉得丹田处一股热气直往上冒,连连拍着李破的肩膀:“好兄弟!真乃我的好兄弟!快!拿出来让哥哥见识见识!”
“钱爷,此处人多眼杂……”李破面露难色,看了看外面。
“对对对!去后院,去后院!”钱德禄迫不及待地起身。
两人来到后院厢房,李破小心翼翼地从床底拖出一个沾满泥土的小酒坛,坛口用红布封着,看起来颇有些年头。刚一开封,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奇异药香的酒气便弥漫开来,光是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
钱德禄深吸一口,陶醉地眯起眼:“香!真他娘的香!不愧是百年虎骨!”
李破取来两个粗陶碗,小心地斟了两碗。酒液呈琥珀色,粘稠挂壁。“钱爷,此酒须小口慢饮,感受药力流转,切莫贪杯。”
“晓得晓得!”钱德禄哪里还忍得住,端起碗就抿了一口。酒入口中,初时辛辣,随即化作一股暖流,顺着喉咙直坠丹田,旋即轰然散开,流向四肢百骸!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感和力量感瞬间充斥全身!
“好酒!好霸道的药力!”钱德禄忍不住赞道,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连看着眼前这破旧的厢房,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李破也陪着喝了一小口,体内那微弱的气感自行运转,轻易化开了酒力。他看着钱德禄那副陶醉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这酒,确实是好酒,是老瞎子用秘方所酿,但绝非什么百年虎骨,只是用几种药性猛烈的草药混合烈酒炮制,效果来得快,去得也快,后劲……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几碗酒下肚,钱德禄的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
“陈老弟,你是不知道啊……哥哥我最近,难啊!”他打着酒嗝,开始倒苦水,“城外乌桓那帮杀才,天天敲锣打鼓,搞得弟兄们觉都睡不好!城内那些泥腿子,也跟着瞎起哄,传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他娘的,这守城的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李破一边给他斟酒,一边附和:“钱爷辛苦!都是为了漳州城的安危嘛。不过,有崔刺史和钱爷您这样的栋梁在,想必那些跳梁小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屁的栋梁!”钱德禄几碗猛酒下肚,脑子已经开始发热,闻言嗤笑一声,压低声音,“老弟,你是外人,哥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漳州城,怕是守不住喽!”
李破心中一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钱爷何出此言?我看城防坚固,兵精粮足……”
“粮足?”钱德禄嘿嘿冷笑,指了指地下,“粮仓里的老鼠都快饿死了!崔大人他……”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凑到李破耳边,喷着酒气道,“老弟,我看你是个实在人,跟你透个底……崔大人早就……嘿嘿,另有打算了!咱们这些底下人,也得早做打算啊!”
“另有打算?”李破装作不解,“刺史大人还能去哪?”
“去哪?天高任鸟飞呗!”钱德禄含糊道,又灌了一口酒,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北边……北边来的朋友,路子野得很……只要……只要东西到位……”
“东西?什么东西?”李破顺着他的话问,心跳微微加速。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呃!”钱德禄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和得意,“黄的白的都有!都在……都在西边那破义庄里搁着呢……就等……等风头过去,或者……北边的朋友来接……”
义庄!果然!
李破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又给钱德禄满上:“钱爷神通广大,连这等机密之事都知晓,看来崔刺史对您是信任有加啊!将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携小弟。”
“好说!好说!”钱德禄被捧得飘飘然,拍着胸脯,“等这事儿了了,哥哥带你去见见世面!北边那些朋友,出手才叫一个阔绰!前几日还送了哥哥一块上好的玉佩,你瞧瞧……”他说着,醉醺醺地从怀里摸索着。
李破目光锐利,紧紧盯着他的动作。然而,钱德禄摸索了半天,却没掏出玉佩,反而摸出了一枚样式古朴、触手冰凉的黑铁令牌,随手丢在桌上。
“喏……先给你看看这个……玉佩……改日再……”
那令牌不过婴儿巴掌大小,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獠牙毕露,眼神凶戾,带着一股草原特有的蛮荒气息!
金狼令?!或者说,是某种代表北漠身份的信物!
李破瞳孔骤缩!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虽然与传闻中的“金狼令”可能有所不同,但这狼头图腾,无疑是北漠的象征!
他强行稳住心神,伸手想去拿那令牌细看,嘴上赞道:“钱爷这令牌……好生威武!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那……那是自然!”钱德禄得意洋洋,却下意识地一把将令牌抢了回去,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是什么绝顶重要的东西,醉眼朦胧地嘟囔,“这可是……身份的象征……不能丢……丢了要掉脑袋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噗通”一声,伏在桌上,打起了震天的呼噜,鼾声如雷。那枚黑铁狼头令牌,却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怎么也掰不开。
李破看着烂醉如泥的钱德禄,眼神冰冷。
虽然没有拿到实物,但终于亲眼确认了北漠信物的存在!而且套出了藏匿财物和可能包括证据的地点——城西义庄!
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酒是穿肠毒,话是泄密刀。
钱德禄这把刀,他已经用完了。
接下来,该去那义庄,取他想要的东西了。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
夜还长,正是做事的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