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市纪委监察培训中心的审讯室里,白炽灯的光线冷硬地砸在水泥地上,映得四壁斑驳的墙皮更显肃杀。任正浠坐在铁制审讯椅上,手腕被软质约束带固定在扶手上 —— 这种 人性化 的强制措施,实则是为了规避 刑讯逼供 的嫌疑,在 1997 年纪检监察程序中,属于既控制人身又留有余地的常规操作。
胡正将搪瓷缸重重墩在桌上,茶渍在缸沿结出深色的圈。任正浠同志,组织给你机会坦白,何必浪费时间? 他刻意加重
二字,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在官场话术体系中,这种称谓的反差往往是心理攻势的开始,既暗示身份的特殊性,又暗含 拒不配合便不再是同志 的威胁。
任正浠活动了下手腕,约束带的尼龙搭扣发出轻微声响:胡主任,我重复一遍,所有礼品礼金已于 6 月 27 日上交县纪委,有尤进宝书记签字的回执为证。你们深夜越权抓捕,本身就违反《案件检查工作条例》,现在更该做的是补办提级调查手续。 他始终紧扣程序问题,这是应对非常规审查的关键 —— 在纪检系统内部,程序瑕疵是足以推翻整个案件的硬伤。
胡正显然没料到这个年轻干部如此难缠。按惯例,科级干部在市纪委审讯室待不过三小时就会心理崩溃,可任正浠眼神里的镇定,倒像是在给对方上一堂纪检程序课。少跟我谈条例! 他猛地站起,文件袋摔在桌上发出闷响,有人证物证,你还想狡辩?
所谓的 心理折磨 从周五晚上开始。审讯人员采用 车轮战,每两小时换一班人,问题却始终围绕 礼品处理 工程审批 等细节反复打转。他们不打不骂,只是用单调的重复消耗人的精神,这种在纪检系统被称为 疲劳战术
的手段,往往比直接施压更有效。
当周六晚上八点,胡正甩出丁熙桐的口供时,纸张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沉重。你自己看! 口供上的钢笔字歪歪扭扭,却清晰记录着 1997 年 6 月 30 日,向任正浠赠送现金 5 万元、金砖三块,请求关照河池镇农业补贴项目 的内容,末尾还有按指印的签名。
任正浠拿起口供复印件,指尖抚过 金砖三块 的字样时突然笑出声:胡主任,丁熙桐一个月工资多少?
胡正皱眉:这跟案件有什么关系?
他每月工资三百多元,三块金砖按市价折合人民币近十万元,相当于他二十年的收入。 任正浠将口供推回桌前,而且私人持有金砖需到人民银行备案,你们查过备案记录吗?这种漏洞百出的口供,也能当证据?
他每提一个问题,胡正的脸色就沉一分。在官场证据体系中,合理性 是至关重要的隐性标准,即便形式完备,违背常识的证词也难以站住脚。丁熙桐的口供看似完整,却忽略了最基本的逻辑链条,这正是仓促栽赃的致命缺陷。
你少转移话题! 胡正色厉内荏地拍桌,丁熙桐已经签字画押,难道会冤枉你? 他试图用
的权威性压人,却不知在纪检程序中,单一言词证据本就不能定案,何况其中还有如此明显的破绽。
任正浠突然前倾身体,目光如炬:我倒想请教胡主任,丁熙桐的笔录是谁做的?询问时是否有两名以上纪检人员在场?同步录音录像在哪里?1997 年虽未强制要求全程录像,但《案件检查工作条例》明确规定询问需二人以上在场,这些程序细节正是胡正等人最容易忽略的。
胡正被问得语塞,他确实让手下人 灵活处理 了询问程序。在基层纪检实践中,这种 先取证后补程序 的操作并不少见,可遇上任正浠这种精通规则的对手,瞬间就成了致命伤。
周日上午的审讯陷入僵局。胡正改变策略,开始用 组织宽大 利诱:任正浠,你还年轻,只要承认错误,退缴赃款,我可以向领导申请从轻处理,最多就是免职调离,总比坐牢强。 这种 给出路 的话术,实则是在暗示 拒不配合将面临更严重后果,是官场审查中常见的心理博弈。
任正浠只是冷笑:我没有受贿,谈何退赃?倒是胡主任你,越权办案、伪造证据,就不怕纪检监察干部自身的监督条例?1997 年虽未出台《纪律检查机关监督执纪工作规则》,但 纪检干部违纪从重处理 的原则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这话戳中了胡正的软肋。
当周日下午,胡正抛出最后一张牌时,连旁边记录的年轻纪检员都皱起了眉。你父母现在也在接受询问, 胡正慢悠悠地喝着茶,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松,老人家年纪大了,要是因为你的事有个三长两短......
这句话像火星点燃了炸药桶。任正浠猛地挣动约束带,铁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胡正!你敢动我父母试试! 他眼中的血丝瞬间蔓延开来 —— 在前世记忆里,父母正是因为他的贪腐案受牵连,最终惨死,这是他重生后最不能触碰的逆鳞。
胡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震慑,却强装镇定:我只是提醒你,配合组织对大家都好。 他不知道,这句威胁恰恰暴露了自身的绝望 —— 在纪检审查中,一旦动用家属施压,往往意味着正常手段已失效,也预示着案件可能存在更大的问题。
任正浠深吸一口气,突然平静下来:胡主任,你我都清楚这是栽赃。现在是周日下午四点,再过二十小时,周一上班后县委会发现我失联。胡文峰书记作为市委副书记,要查一个正科级干部的下落不难。届时省纪委介入,你觉得这些漏洞百出的证据能经得起推敲?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对方精心编织的伪装。胡正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 任正浠说得没错,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按常规流程,晋宁县财政局周一晨会若发现局长缺席,会先联系家属,无果后逐级上报县委。胡文峰作为市委副书记兼县委书记,接到报告后必然动用权限查询,太市纪委根本瞒不住。而程前书记向来强调 程序正义,一旦得知下属越权办案,定会要求严查,届时他这个具体执行者难辞其咎。
更让胡正心头发沉的是,丁熙桐那边已经出现松动。中午看守人员汇报,那个乡镇文书在单独关押时反复念叨 我不该作假证,情绪极不稳定。这种基层干部本就没见过大阵仗,一旦意识到作伪证的后果,随时可能翻供。
审讯室的挂钟敲响五下,夕阳的余晖透过铁窗斜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胡正看着任正浠坦然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场精心策划的审查,正在变成一场无法收场的闹剧。他站起身时碰倒了椅子,却没像往常那样呵斥,只是摆了摆手:先把他带回去。
押解人员解开约束带时,任正浠手腕上已勒出明显的红痕。他经过胡正身边时停下脚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胡主任,《纪律检查机关控告申诉工作条例》规定,诬陷他人者要追究责任。你好自为之。
看着任正浠被押出审讯室的背影,胡正猛地将搪瓷缸扫到地上。茶水混着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像他此刻混乱的思绪。必须想别的办法,他在心里疯狂盘算 —— 既然常规审查拿不下,或许该用些 非常规 的手段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道扭曲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