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被任正浠这番引经据典的诘问堵得哑口无言,脸颊瞬间涨成猪肝色。他从业多年,查办过不少基层干部,还从没见过哪个正科级干部敢这样当众叫板,更何况对方不过二十二岁。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直冲头顶,他猛地喝道:简直是冥顽不灵!给我带走!出了问题我担着!
这句 我担着 在官场语境里更像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 越权办案的责任绝非一个市纪委纪检监察室主任能承担,但若此时退缩,不仅完不成任务,更会在下属面前颜面尽失。
四名身着中山装的纪检人员立刻上前,两人架住任正浠的胳膊,另外两人竟直接走向任远山夫妇。黄明灵吓得浑身发抖,抓住丈夫的胳膊:我们没做过违法的事啊! 任远山虽年近五十,此刻却挺直脊梁,怒视着上前的人:我儿子是清白的!你们不能乱来!
爸!妈! 任正浠目眦欲裂,挣脱的力气让架着他的两人都踉跄了一下。他看着父母被粗暴地扭住胳膊,客厅的凳子被撞翻在地发出刺耳声响,怒火像岩浆在胸腔里翻滚。但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瞬间清醒 —— 反抗只会授人以柄,落下 暴力抗法 的罪名。
他死死盯着胡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胡主任,你今日越权办案、滥用强制措施,已违反《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第二十八条。我会保留向省纪委、省监察厅申诉的权利,届时请你拿出提级调查的批文和合法程序记录。 这番话字字援引条例,既是警告也是留证 —— 在官场斗争中,程序瑕疵往往是推翻整起案件的关键。
胡正被这番话刺得心头一跳,却硬着头皮挥手:少给我扣帽子!带走!
三人被押下楼时,兴水街的路灯正昏黄地照着青石板路。任正浠的目光扫过餐馆招牌上 家常小菜 四个褪色的红字,想起父母多年来守着这家小店的清贫,眼眶骤然发热。楼下餐馆的卷闸门被纪检人员粗暴地拉起,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钥匙。 胡正冲押着任远山的人抬下巴。任远山挣扎着不肯交,却被人从裤兜搜出一串钥匙。其中一枚黄铜钥匙插进餐馆后厨的门锁时,任正浠的心沉到了谷底 —— 对方显然早就踩过点,目标明确。
后厨的瓷砖墙被敲得咚咚响,一名纪检人员突然停在堆放茭白的冷藏柜前。他掀开柜底的木板,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个深蓝色帆布包。这个暗格的位置极其隐蔽,位于冷藏柜压缩机后方的夹层,需拆卸三块瓷砖才能触及,显然是精心设计的藏匿点 —— 这栽赃的细致程度,让任正浠背脊发凉。
胡正一把抓过帆布包扔在操作台上,拉链拉开的瞬间,五沓用银行封条捆着的百元大钞滚落出来,三块金砖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最致命的是包底那张泛黄的信笺,上面用毛笔写着:任局长雅正,丁熙桐敬上。
任正浠,这还有什么话说? 胡正捡起信笺抖了抖,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在他看来,人赃并获足以让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 —— 这正是栽赃者的惯用逻辑,用 实物证据 碾压程序正义。
任正浠看着这出拙劣的栽赃戏码,突然笑出声来。丁熙桐,河池镇党政办副主任,他不仅认识,上周还打过交道 —— 河池镇申报的生态农业补贴材料出了点纰漏,正是丁熙桐亲自跑了三趟财政局,在他办公室签的字。那是典型的基层文书,正股级的待遇每月才三百出头,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递烟时手都有些发颤,临走时还反复念叨 麻烦任局多费心,这样的人居然会成为他们的“人证”。
更可笑的是那三块金砖 ——1997 年国内黄金管制尚未放开,私人持有金砖需到人民银行备案,别说丁熙桐一个正股级干部,就是县里的处级领导也未必敢碰这红线。
胡主任这出戏排得不错。 任正浠掸了掸被扯皱的衣领,语气里带着嘲讽,可惜破绽太多。丁熙桐是池河镇干部,我与他仅有工作往来,从未接受过任何馈赠。你们可以去查县纪委的登记台账,我父母餐馆收到的所有礼品礼金,早在 6 月 27 日就全部上交,有尤进宝书记签字为证。
他刻意提及尤进宝,既是抬出县纪委的权威,也是在暗示对方的动作绕过了县级纪检机关,程序上存在致命缺陷。
黄明灵扑到操作台边:这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上周冰柜坏了,请人来修过,还没有这个包,一定是这几天被人塞进暗格的! 她的辩解虽符合常理,却在
面前显得无力 —— 在司法实践中,他人栽赃 的说法若无旁证,往往难以采信。
任远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胡正骂道:你们这群败类!为了整人连脸都不要了!
爸,妈,别跟他们争。 任正浠打断父母,目光如刀般剜向胡正,《刑事诉讼法》第四十二条规定,证据必须经过查证属实才能作为定案依据。这个包的来源、资金的流向、信笺的真伪,都经得起鉴定吗?胡主任敢让省纪委物证鉴定中心介入吗?
他连续抛出的法律条款,既是在提醒对方留有后路,也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 —— 官场斗争中,只要能拖延到上级介入,局势就可能逆转。
胡正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他接到的指令只是 拿到证据即可,从未想过任正浠会要求如此严苛的鉴定。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少耍嘴皮子!是不是栽赃,到了市纪委自然会查清楚。现在请你配合调查! 这话看似有理,实则暗藏心虚 —— 所谓 查清楚 不过是将人控制后再编造供词的借口。
三辆黑色桑塔纳早已候在街边,任正浠被押进中间那辆,父母则分别被塞进前后两车。车窗贴上了厚厚的黑膜,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他能感觉到车子正沿着兴水街向东行驶,穿过县城主街后拐上通往太市的国道。
车轮碾过路面的颠簸中,任正浠的思绪飞速运转。对手选择周五动手,显然经过精密计算:周六周日是党政机关的休息日,各单位班子成员大多不在岗,即便自己无故失联,办公室同事也只会以为是私事耽搁。
按惯例,要等到周一上午上班签到,缺席情况才会逐级上报,等胡文峰收到消息、核实情况、启动应急程序,至少要耗掉大半天时间。而父母被以 配合调查 的名义带走,等于彻底切断了提前“通风报信”的机会。
这两天的时间差,足够对方伪造签字记录、串通 ,甚至逼迫自己签下认罪书 —— 这种利用行政程序空窗期制造既成事实的手法,在官场突发事件中屡见不鲜。
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对手定会借着这事搅动舆论。那些被整治触及利益的人,很可能会在私下里散布些 整治过头出问题 的说法,再通过匿名信、口头议论等方式向上传递,营造出一种 基层对此多有不满 的氛围。
胡文峰虽是市委副书记兼县委书记,但既要推进整治工作,又要兼顾干部队伍稳定,一旦这类声音多了,为了避免局面失控,或许会在处理上有所松动。毕竟在官场博弈中,为了全局平稳而对个别案例做些妥协,有时会被看作是必要的 弹性处理。
更阴险的是对手对市纪委内部关系的拿捏。太市纪委书记程前以原则性强着称,向来强调 按程序办案,断然不会批准这种越权抓捕县管干部的操作。
胡正敢如此行事,背后必然有更高层级的默许,能让整个纪检监察一室绕过主要领导仓促行动。这位幕后人物定不简单,既要在市纪委系统有足够分量,能直接调动胡正这类中层干部,又得对晋宁县的官场生态了如指掌 —— 否则不可能精准找到丁熙桐这类边缘人物作 ,更不会清楚冷藏柜暗格这种私密细节。
他顺着线索往前推:整治小金库动了谁的奶酪?交通局云峰首当其冲,他多次对他利诱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仅凭他一人,绝无能力撬动市纪委的力量。能把县里的利益纠纷上升到市级纪检介入,背后定然有跨层级的协调能力,或许是市里某位与交通局存在利益勾连的领导?
车子驶入太市辖区时,任正浠的心沉得更低。他意识到对手的真正目的不仅是搞垮自己,更是要瘫痪晋宁县的小金库整治工作。
只要他这个具体操盘手倒台,那些被触动利益的单位就会群起发难,再通过各种方式制造 整治影响基层运转 的氛围,胡文峰为了平息事态,很可能会选择 抓小放大,最终让这场动真碰硬的整治不了了之。
这种 斩首战术 在官场改革中极为常见 —— 要阻止一项政策执行,最有效的办法不是直接反对,而是扳倒政策的执行者。
但任正浠并未绝望。他知道胡文峰不会轻易放弃。作为太市市委副书记兼县委书记,胡文峰推动小金库整治既是为了规范财政,也是为了收拢财权,巩固自己在晋宁的权威。如果自己倒下导致整治失败,胡文峰的颜面和威信都会受损。
更重要的是,对手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越权办案,本身就暴露了急功近利的软肋 —— 只要撑到周一,胡文峰发现异常后介入,凭借其市委副书记的身份,完全有能力要求程前启动复查。
只是,这两天该如何度过?任正浠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车子驶进一栋灰色小楼,车门被拉开的瞬间,任正浠看到楼前挂牌 ——太市纪委监察培训中心。这里远离市区,是变相的隔离审查点。他深吸一口气,昂首走下车。无论前路有多少暗箭,他都必须撑下去 —— 不仅为了自己的仕途,更为了那些在基层改革中好不容易点燃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