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市西郊的翠湖山庄隐在暮色里,两扇黑漆铁门旁立着个挂着红袖章的门卫。胡正把桑塔纳停在门外,按了三下喇叭,门卫探身看了眼车牌,慢悠悠拉开门闩,露出一条栽满法国梧桐的车道。尽头那栋独栋别墅亮着暖黄的灯,像蛰伏在林间的巨兽,透着生人勿近的威严 —— 这是樊明三年前全款买下的房产,房产证上写的是远房表妹的名字,在官场术语里,这叫 “影子资产”,是高层干部隐藏私人空间的常用手段。
胡正拎着公文包走上台阶,抬手刚要叩门,实木门就从里面拉开一道缝。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藏青色斜襟布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平静无波:“胡主任吧?邓书记在里面等您。” 语气不卑不亢,正是邓莉家的住家保姆,据说来自邓莉的老家津门,手脚麻利且嘴严,是经远房亲戚层层筛选才留下来的 —— 这种知根知底的 “自己人”,是高官家庭处理私密事务的标配。
客厅的红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墙上挂着幅《墨竹图》,落款是冀北省书法协会主席 —— 这种不显山露水的风雅,恰是高级干部的审美偏好。邓莉穿着米白色居家服,正坐在紫砂茶台前烹茶,蒸汽在她脸前氤氲成模糊的轮廓,全然没有在纪委办公室的凌厉。
保姆端来一碟刚切好的蜜饯,轻轻放在茶几一角,全程没抬头看胡正,放下东西便躬身退进厨房,棉布鞋踩在地板上没发出半点声响。这种 “隐形人” 般的存在,正是高端家庭保姆的必备素养 —— 知道何时出现,更知道何时消失,绝不干涉主家的核心事务。
“坐。” 邓莉抬手示意对面的圈椅,茶筅搅动茶汤的动作行云流水,“这里没外人,有话直说。” 在私人领地,她的语气少了几分官腔,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 越是隐秘的场合,权力的气场越不需要刻意维持。
胡正把公文包放在茶几旁,金属锁扣磕到桌面的轻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邓书记,任正浠那边…… 卡壳了。”
他刻意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紧闭的落地窗,厚重的遮光帘把整个房间裹得密不透风,连窗外的虫鸣都滤掉了大半。
邓莉往盖碗里注水的手顿了顿,茶汤沿着杯壁打转,形成细密的旋涡:“怎么个卡壳法?” 在私下谈话中,她更习惯用这种具象的追问,逼下属暴露真实困境,而非听那些含糊其辞的套话。
“他咬住程序问题不放,说我们越权办案,还盯着金砖证据的破绽。” 胡正抽出审讯记录,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更麻烦的是丁熙桐,下午开始哭闹,说要翻供,还提什么‘伪造证据要负刑事责任’。” 他刻意略去丁熙桐提及具体指使者的细节,这种失控的消息只会让邓莉更不满。
邓莉端起盖碗撇去浮沫,茶香漫开来:“一个乡镇小干部,见过几次大阵仗?吓唬两句就招了的角色,现在倒成了变数。” 这话里的轻慢,实则是对胡正能力的隐晦批评 —— 在官场,控制证人是基本功,连这点都做不到,只能说明手腕不够硬。
胡正的脸颊发烫,忙补充:“我已经让看守的人收了他的纸笔,不让他跟任何人接触。”
“堵嘴不如断后。” 邓莉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寒意,“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把一杯茶推到胡正面前,杯沿的温度刚好能握住,“任正浠在岔口镇搞过两个项目,你应该有印象。”
胡正猛地抬头。电缆产业园和生态农业示范园,这两个项目他在太市的财政报告里见过,总投资超过千万。在基层,这种级别的项目向来是 “利益输送” 的重灾区,从土地流转到设备采购,每个环节都可能藏着猫腻 —— 所谓 “工程**一条龙”,正是查人的绝佳突破口。
“您是说…… 从项目查起?” 胡正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典型的 “迂回战术”,不直接攻击目标,而是从其主导的事务入手,既能规避正面冲突,又能找到更隐蔽的证据链,在官场斗争中,这叫 “围点打援”,比正面强攻有效得多。
“上千万的项目,涉及多少施工队?多少供应商?多少村民?” 邓莉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点着,“总会有人觉得分少了,总会有人被排挤了。这些人,就是你的枪。”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去找那些没拿到工程的老板,去问那些被征地的村民,他们的怨气,比任何口供都管用。”
这番话点透了官场斗争的精髓:每个人都有敌人,利用敌人的手来攻击目标,既能省力,又能撇清关系。尤其是基层项目,利益分配本就错综复杂,只要稍加引导,就能挖出 “黑料”,哪怕是捕风捉影,也能让对手疲于应对 —— 这叫 “借刀杀人”,是厚黑学里的经典招数。
胡正连忙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带纪委审计组去岔口,重点查电缆厂的设备采购合同和生态农业的补贴发放记录。” 他特意强调 “纪委审计组”,是为了给这次调查披上合规的外衣 —— 在官场,任何行动都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名义,哪怕骨子里是另一套逻辑。
邓莉不置可否,重新煮起水来。水声潺潺中,她忽然漫不经心地说:“丁熙桐这两天情绪不稳,听说夜里总哭?”
胡正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在裤腿上。这句话像冰锥刺破了所有伪装 —— 在纪检系统的暗语里,“情绪不稳” 往往是处理麻烦的前奏。当前的司法环境下,证人 “意外” 死亡的案例并不鲜见,尤其是在涉及高层博弈时,“封口” 是最彻底的解决方式,这叫 “斩草除根”,虽不光彩,却最有效。
“是…… 他总念叨着对不起组织。” 胡正的声音有些发颤。
“乡镇小干部抗压能力差,万一在看守所里‘想不开’,影响不好。” 邓莉把新泡的茶推给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让他去培训中心的后山‘静养’几天,找个清净的地方,或许能想明白。”
这番话里的每个字都经过精心打磨:“后山” 暗指监控盲区,“静养” 则是 “被消失” 的隐晦说法。在官场暗黑规则中,这种 “暗示性指令” 是最安全的方式 —— 上级不直接下令,却为下属指明了方向,出了问题则由执行者全权承担,这叫 “借梯下楼”,既达成目的,又能全身而退。
胡正端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知道 “静养” 的真正含义 —— 可能是一场 “失足坠崖”,或是 “突发心脏病”。丁熙桐一死,所有口供都成了死无对证,任正浠的 “受贿” 案便成了无法推翻的铁案,而他们则能彻底摆脱隐患。
“我…… 我这就去安排。” 胡正起身时,公文包重重撞在茶几腿上,发出闷响。
邓莉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从茶几下拿出个牛皮信封:“这是给你家孩子买辅导资料的,别推辞。” 信封的厚度远超寻常礼金,这是官场中 “风险补偿” 的隐晦说法 —— 拿了钱,就意味着彻底绑定,再无退路,这叫 “利益捆绑”,是确保下属忠心的常用手段。
胡正的指尖触到信封的刹那,像被烫到一般缩回:“邓书记,这……”
“拿着。” 邓莉的语气不容置疑,“好好做事,以后有你的甜头。” 这句话是**裸的许诺,也是无声的威胁 —— 在官场,好处与风险从来都是一体两面,没有免费的午餐。
胡正最终还是把信封塞进了公文包。走到门口时,保姆正站在玄关候着,见他出来便伸手开门,依旧没说一句话。走出别墅,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车道两旁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他坐进车里,看着大门缓缓关闭,忽然觉得自己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次日凌晨四点,太市纪委培训中心传来消息:“证人丁熙桐在晨练时意外坠入后山悬崖,经抢救无效死亡。”
消息封锁得极严,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名字与任正浠案的关联。对胡正而言,丁熙桐的死消除了最大的隐患;但对整个棋局来说,这具摔碎在崖底的尸体,却让这场风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