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卧床月余,少司命携秋兰来探视。
“几日不见,大司怎生的竟瘦弱如柴鸡?是着冥司的伙食不好,还是案牍公文太厚?”少司命语色带笑,半玩味半关切道。
“近日总能梦见恶鬼索命,在我的梦中拆胳膊卸腿的血腥,甚是吓人!”大司命紧裹了锦被,身子发虚道。
“你这腿……可是好了?”少司命又问。
“走是能走,就是身子发虚,两脚落地老打寒颤。”大司命道。
“也罢!前几日,我同罚恶弈棋,连开三场,杀得难舍难分,不输太昊。那的茶水果品也是一流,漓水分流的池塘中,虽不见游鱼泥鳅,但是施个法做些鬼火,也是能满足你垂钓的意趣的。只可惜你这腿……似乎仍旧挪不来窝。”少司命哀叹。
“一千多年了,也不知太昊在般若菩提,过的如何?”大司命自顾不暇,还是存了半颗真心,思念起从前的好友。
他的棋艺不佳,连少司命都不大愿意理他,唯青帝最是温润芝兰,愿意陪他下棋,还贴心不做冷言讥讽他的事情。
“他……”少司命只能叹气,“这就不堪说的。”
大司命闻言,也是低垂着脑袋无言。
神界外行仙者,皆以为青帝被罚般若,是漓江爱而不得的授意。只零丁内行神灵知晓,漓江要的说法,从来都不是严惩青帝这一条态度。攻伐冥界的背后始作,也并非东方青帝一灵。
天君之所以会这样的罚他,只是因着他是漓江唯一的软肋。
“唉!不提这些。你等我病好,病好了陪你弈棋。”大司命又道。
“嗯……这怕是不拖个百八十年的,你的伤是很难再好。”少司命却打趣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司命皱眉看向少司命,有些愤然。
“冥界与神界不同,有什么小仇小怨的,大多走走私情,提点嘱咐一二便好。他们的风气,人情网复杂,秉承具体官司具体分析。可是这样,竟然从不出现阳奉阴违因公废私的冤假事故……凡是冥司的事务,只要有鬼肯说,言之有理,都会被积极推行解决。这一点,同神界很是不同,也令我非常费解。”少司命突然一本正经感慨了起来。
“神界依照《神典》行事,也遵循《神典》条例。凡事重重,皆照《神典》有理有据施行。最为忌讳这种含糊不明的做事风格。”大司命不屑道。
“可偏偏神界,最宜出现些阳奉阴违、因公废私之事。有的时候,遵循《神典》,反而又造就了冤假错案。一则事故,严格神八股梳理,层层递进,上达天听,有时政迟而误事,有时中间截胡而夭折,还有时凑不足神八股的梳理,连成文都做不到。为这条条框框,无数仙人寒了道心,竟不如冥界口口相传的恣意。”少司命摇头叹息,“为此,我反思了很久,才有些微的了悟。”
“少司,请讲。”
《神典》的弊端,大司命同样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法子改变,只能消磨心气与之同流。今日,忽听得少司命有此一新说法,不免也愿请教。
“大概,错不在《神典》。有道是‘为政之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冥司树立一德,切磋琢磨以为善,众小鬼遵循其德,自然无序中从不错乱。若是冥君之意错了,譬如夜幽的糊涂懦弱,冥界自当衰微。又譬如而今的女君,‘太上,不知有之’,‘德善若水,海纳万物’,冥界自当向荣。同为政令,神界将生灵之德系于众愿所归之《神典》,便饱受‘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之苦楚。所谓骄阳普照之下,可见阳面,同也为阴面所滋扰。”少司命颠颠广袖,自执勺,打了一碗琼酒解渴,方继续道:“然则冥界,将生灵之德系于冥君一人身上,政行下效,百事通而各司职。只是……此法耽于为君者,当为大圣人。若为君者行差踏错,推崇新君便又是另一番的血路搏杀。”
“少司的意思……同为病症,一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温吞方子,一则立竿见影却可能危及性命之猛料方子。”大司命缩在被窝,认真思考了半晌,打了个比喻道。
他接过少司命递来的温酒,小饮了几口,不解问道:“你今日同我议论政令,却是为何?从前,你从不愿意理睬这些。”
“只是想迂回的告诉你,自己这几日的霉,究竟是冲撞了什么。”少司浅浅笑道,春风含露桃花面。
“冲撞?彗星才走不过百年,哪有什么冲撞?”大司命照旧不解。
少司命两颊微红,又抿了几口琼酒,更为透彻提点道:“你我已归冥司管辖,有些事情自当入乡随俗。我且问你,几月前的那则奏帖,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大司命恍然顿住,这才反应了过来。
他的这一身霉伤,原是出言不逊,遭了仇家报复……
“怪道幽冥地下的老槐,居然落到了二十六重天的玄云殿中……”
“冥界之事,私底下交待提点几句,自然纠正。再不放心,口头告知女君便可。你偏生大张旗鼓写了状帖,告的还是四大鬼王之一,司情鬼王的罪行,还要求给到责罚?其余鬼王得知,安能不做报复?”少司命摇头晃脑,略显出幸灾乐祸的意味道。
大司命彻底醒悟,不禁惊出一身的冷汗。
“那就是司颜、罚恶两大鬼王的手笔了……”他的一颗小心脏扑通着扑通着,渐渐凉了大半截,“幸而女帝只是轻飘飘斥责了司情几句,不然本君的小命可就彻底的没了。”
“再则,你那小徒弟,叫什么柴道煌的,对这个司情鬼王可是殷勤的很呐!结果,被你这么一闹,他足足倒立劈柴了月余,脑袋都比从前肿胀了一圈。”少司命又道。
大司命听闻,愈发的无颜愧疚。
“如此……却是不敢再同你,到罚恶那里垂钓讨茶了。”他捶胸痛心道。
“亦或,你给司情送去致歉厚礼。就当是不知者无罪?”少司命出主意道,“冥司鬼魄,看重的只是人情态度,并不爱记仇。轮回千百遭的魂,若要记仇,哪记得过来?大抵是生生世世的苦难纠葛,造就了他们这般豁达随遇的性子。”
“也好,也好!”大司命就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喟然伤怀道:“不写八股,还能省去诸多琐事。只是……送些什么好呢?脂粉钗环?金银玉器?”
“不若,交由你那小徒弟处理?”少司命继续提议。
大司命沉思了片刻,拿定主意道:“也好,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