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定是尚未议亲出阁吧?”老鸨帕子捂嘴,又是臊臊地笑:“贵客可是商户之女?”
“女帝,人界的规矩,世家贵族尚未出阁的女子,是断不能跑来这鱼龙混杂地,吃酒听戏。唯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是低下,偶尔出上那么一两个抛头露面的女子,也属正常。”谢必安啃着脆桃,向漓江提点道。
他依旧保持鬼身,并未在人前显形。故而,老鸨只见漓江,不见谢必安。
漓江会意,便淡淡然应承道:“老板娘好眼力,我的弟弟行商,家底富甲一方。”
她其实并未扯谎。若认真算算,枫颜、墨绪的确可做自己的弟弟,她为富商长姐也是实情。
“原是这样。”那老鸨眼珠一转,心中大致了然,便笑道:“未出阁前,情热是一回事;成亲以后,柴盐酱醋又是另一回事。所谓懵懂悸动之情,或是海誓山盟、轰轰烈烈,或是缱绻缠绵、如胶似漆,还或是嵌入骨血、刻骨铭心……但这些,终归都是初识情之滋味的意气莽撞。动心固然是重要的,可相守,却是比动心更为重要的。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时间一长,被庞杂琐事消磨了热情,自然容易寡味。有些人选择凑合,有些人移情至物,还有些人吵吵嚷嚷,为了不相干的外人,可以薄待身边的爱人。一个男人,若是始终愿意护你、爱你、容忍你,即便是行为不妥,也愿意费尽心力的哄着你,这不是就已经很好了么?”
“很好?”漓江还是不解,“如果是炙热之情,果真也可消磨么?”
漓江没有正儿八经的品尝过情爱的滋味。她只见过东皇爱着古已,坚定不移、专心一意。她又见着糜魇深爱月如逝,可是一段感情在最为炙热的时候,就被生生的掐断了。她无从得知,若是糜魇与月如逝真真长相厮守了,彼此之间会不会吵架?
她垂眸费力的想,许是可以借鉴花落和络凛,只是他们还属新婚……
那就西王母与东王公吧!他们夫妻二人各司其职,还真就有些应了老鸨口中的那句……选择了凑合。
漓江又费力的想,终是想到了尹画和清笛这对夫妻。他们倒是恩爱的,只是相处的模式甚为古怪:一个负责骗,一个负责信;一个负责扮柔弱,一个负责管家理事,照顾娇夫的小脾气……
那老鸨见漓江真有在认真思考,便继续指点道:“老娘年轻的时候,也是容姿冠绝,也嫁过门当户对的真爱。郎君在乎我,每每外出经商回来,都会带些我喜欢的小物件。直至第七年,他却带回了一个路边随手救下的孤女。后来,那孤女登堂入室,甚至做了我夫君的贵妾。年少的时候,眼里总容不下半点的沙子,为了这件事,我没少同郎君吵架。两人的感情,也就是在那时吵没了的。”
老鸨长叹一口气,抱着托盘,一副人世看淡的模样,又道:“和离后的一年,我才悲然发现,孤女成为贵妾固然可气,我的脾气也的确需要改上一改。那孤女成了贵妾,郎君自觉有愧,又是制造惊喜想求我原谅,又是搜罗物什想令我高兴,甚至被我拒之门外,还在凉亭干坐至夜深好几日,最终也没到那个孤女处安寝。只是那时的我,年少意气,始终不愿咽下这口气,才给了那孤女可乘之机。”
“如此说来,你是觉得瑞王只是在外头偷腥,时时都顾着王妃的面子,这样就很好?”漓江顺着老鸨的思路想下去,似懂未全懂的揣度道。
“那个时候,我只以为是自己太过刚强,没有维系好和郎君的关系。”老鸨深深叹息,帕子拂了几行清泪,笑道:“瞧见瑞王与王妃以后,我才知晓,什么自己咄咄逼人性子不好?双方感情深笃,却被第三者离间?这些都是借口!若是那个男人心里始终将你排在第一位,根本就给不到旁人离间的机会。瑞王在外的风流债不是没有,但只要摊在王妃的面前,所有事都只能是小事。该告饶的告饶、该负荆的负荆,该断干净的断干净。他始终明白,自己夫人的底线在哪里,自己只能错到哪里。而我那郎君,在迎孤女进门的时候,却是从未顾及我的感受。”
“可他到底是偷了腥。”漓江扶额,也不知该当如何。
在无忧居开伞铺的时候,也没听说过伞铺的老板是个风流鬼。没想到他们扶持百年,那老板投身成了瑞王,竟多了这么个……说大也小、说小却大的癖好……
“温润如君子的,这世间又有几人?”老鸨劝道:“称心如意的夫婿,哪里是那么容易找的?客人还是应当着眼于现实些。”
“我却觉得,那是因为王妃并未去斤斤计较。”谢必安听完老鸨的肺腑之言,忽而摇头笑笑,只向漓江道:“王妃不去计较,那是因为他们前世在幽冥做了近乎千年的鬼夫妻,彼此的姻缘感情深厚。像此类偷腥之事,陆判的案头多如牛毛,结果却大相径庭。他们有的和离、有的仇杀、还有的彼此折磨一生,当然也有软弱隐忍与和谐共处的。这些事,放在柴道煌的姻缘阁里,大少司冥的命局簿子里,不过是看二人的情谊是深是浅,二人的缘分抉择是分是合罢了!这些命途使然之事,女帝大可无需忧思。”
“到底是我肤浅了。”听完谢必安的话,漓江只觉自己的情商又被揠苗助拔了好几拔。她付之一叹道:“世事难料,生死难料,没想到姻缘聚散亦是难料。只可惜,我却不懂情之道理,只耽于想要的始终没能要到,便再也无法得知要到了之后,又当如何的去相处。”
“咦?客人原是有了心仪之人么?”那老鸨听漓江如此回答,并不知她是在回答谢必安。她只是疑惑,原来这位富甲一方的女客,竟是有了心仪之人的。
“没有。”漓江却冷冷矢口否认道:“老板娘不去兼顾其它的生意么?”
那老鸨怔了怔,方反应过来,尴尬赔笑道:“自然!自然要去兼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