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以后,人界又过元宵。
漓江独自一人微服出游,正倚靠在都城最大酒楼的二层雅座,欣赏着楼下正厅花娘们的笙歌曼舞。
四十年前,无忧小镇外延三百里处的伞铺夫妇,终于通过卖伞为无忧居引荐一千四百万位鬼客。夫妇二人领了司情鬼王特酿的合卺酒,欢欢喜喜相约三生的投胎去了。
因着他们在幽冥积攒的阴德无量,那伞铺老板投生成了当朝老皇帝的幼子。
老皇帝老来得子,六十多岁高龄,竟还能得一个尚在襁褓的奶娃娃……于是,奶娃娃在满月之日,便被得封瑞王,享无尽荣耀尊贵。
小瑞王养在老皇帝膝下,在他的哥哥们为了争夺皇位,拼得个你死我活之际,他却能独享老皇帝不掺半点杂质的慈父疼爱。
老皇帝翘辫子薨了的时候,小瑞王堪堪八岁,哭成了个泪人。哥哥们唇枪舌战,都言“父王生前最疼本王,定是想让本王继承君位!”的时候,他懵懵懂懂抽抽噎噎指着自己的八皇兄作证道:“我、我听到父皇……父皇,父皇是想让八哥哥、哥哥,承袭君位的。”
自此,八岁的小瑞王为自己的八皇兄巩固了帝位,继续深得新皇的宠爱。
私塾上学之时,他的年纪比之其余小阿哥小,辈分却比其余小阿哥大;他既不用学习为君治国之道,又可以享有尊贵与体面;活脱脱养成了骄奢小霸王的性子。
小瑞王有个小青梅,乃镇国将军府唯一的嫡幼女,无忧伞铺的老妪鬼老板娘。他们一王爷一贵女,打小感情就好,弱冠、及笄后,直接议了亲。
细细算来,现今二人已经同为四十二岁的年纪。
此次出游凡界,漓江正是为了看看,伞铺夫妇二人的婚后生活。
这日正好,晴空万里无云;积雪消融,桃粉也吐新芬。
瑞王瞒着王妃,跑到了天字第一酒楼……嫖姑娘。
厅台上水蛇腰,银铃舞,玉足纤纤点花鼓。席座间,瑞王捋着黑胡须,顾盼神飞、恣意风流。他左一口香唇金杯桃花酒,右一口绛唇半噙樱桃果;粗手只那么轻轻一揽,一个身着暴露的花娘便打着旋儿的跌坐到了他的怀中……
酒楼正门,小二忽地大声吆喝道:“瑞王妃,玉驾到!”
瑞王吓得直接掉凳跌坐到了地上。
“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了?”那穿着暴露的花娘不明所以的扒拉着瑞王,撒娇问道,“王爷?王爷?”
“我的小姑奶奶,你快闭嘴吧!”瑞王恨铁不成钢地压低了嗓音,咬牙警告。
瑞王妃一袭华服,威仪庄重的进了酒楼。她环顾了一圈四下,目光在瑞王的酒席位落定。她不动声色的行至瑞王跟前,只冷眼望着他,一言不发。
瑞王本将脑袋藏在案几底下,余光却瞥见夫人的裙角,自觉不妙。他便磕磕绊绊搓着手起身,笑呵呵道:“夫……夫人怎么有此雅兴,跑到这里吃酒听戏?”
却听“啪!”的一声,瑞王的右脸便亮出了一个醒目的巴掌印。
“王爷好雅兴!我不过进宫小住几日,你就重操起旧业,躲在这里快活。怎生就这么的耐不住寂寞呢?”
瑞王妃本家就是武将,哥哥们又多在军中任职,行为上自然透着一股巾帼须眉的劲儿。
瑞王有些被打懵,捂着脸赔笑道:“这……都是应酬,应酬!本王心中只有王妃,再住不下其它花花草草的。这么多年了,妤儿怎就不知我心呢?”
瑞王虽纨绔,武艺却是高强的。年少时还曾在夜宴上,以一敌八,救驾有功。若是动起真格,他未必会输王妃。
只是花花草草也好,清汤寡食也罢,他放在心里最为重要的,依旧是他那青梅竹马的王妃。
自知理亏,妤儿一定是醋的厉害了,他不该这么明目张胆教她发现的,他应该慎之又慎,悄摸着再悄摸的……
瑞王自觉惭愧的扯了扯王妃衣摆,柔身唤着她的小字赔礼道:“妤儿,本王知道错了。本王一定不会再犯了。你看在咱们孩子的份上,别和本王置气了。”
“这样的话,这已经是你第三回保证了。”瑞王妃没好眼色的瞪了瑞王一眼,将他捂脸的手扒拉下来,直接入了座。
“不是喜欢看这些花花草草奏乐跳舞么?今日我就在这里陪你看个够!”
话罢,底下的婢子很知趣的拿来铺满红豆的蒲团。
瑞王妃坐着听去看舞。瑞王顶着红剌剌的巴掌印子,跪在铺满红豆的蒲团上,为王妃伺候酒水。
天下第一酒楼再次复归热闹。
……
“满皇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瑞王是个惧内的。王妃巾帼须眉,瑞王没少受训。但是受了训,仍旧不长记性,也是可气可叹了。”谢必安颠颠自己的白色袖子,笑眯眯向漓江道。
“必安?你怎么来了?”漓江抬手,示意谢必安入座。
“墨鬼王不放心女帝独处,特特放了下官几个时辰的假。女帝可是让下官好找。”谢必安连饮了好几盏茶,回答道。
“没想到情比金坚的夫妇,瑞王竟玩的这样花。”漓江不免放下杯盏感怀道。
未及必安回答,珠帘便被重重揭开。来人是酒楼老鸨,特为一掷千金的贵客奉上新到的时令果品。
那老鸨风韵犹存,捻着手中香帕笑盈盈接茬道:“客人可是在说瑞王与瑞王妃?瑞王行事有时的确荒唐,但通王城人人都晓,瑞王和瑞王妃少年情谊,最是恩爱不过的。”
“恩爱?”漓江觉得这个说法很是离奇。
“自然是恩爱的。”老鸨甚至眸中闪现艳羡之色,“好色,哪个男人不好色?瑞王好色,但只要王妃不点头,偌大的瑞王府连个通房婢妾都没有。大理石少卿家的王公子就曾透露,无论是宫宴家宴,还是私下小宴;上至皇帝,下至官员,竟没一人有法子向瑞王敬献美人的。这一点,就非常教瑞王妃省心。”
“那……刚刚这一出又是……”漓江嘴角抽抽,抬手指了指还在跪红豆蒲团的瑞王。
“也就是私底下,自己个儿偷偷开了荤儿。”老鸨羞着脸捂嘴笑道:“瑞王有胆,也只敢找些好料理的。若是被王妃发现,免不了挨上几日的打;若是没被发现……这不就是赚到了么?他向来不愿拂了王妃的意思,佳节寿宴都会编着法儿的给王妃惊喜,哄得王妃是高高兴兴,玉容鲜妍。至私底下……男人嘛,背人的时候还是会偶尔偷偷腥……”
“这……”漓江嘴角抽了又抽,汗颜只去品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