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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湖苑小区物业群里，消息炸了。
凌晨那场暴雨的尾巴扫过江城西区时，这个号称“江城十大高档小区”之一的地方，也没能幸免。地势低洼的二期车库成了重灾区，积水最深处能淹到成年人的胸口。
凌晨五点，第一张照片出现在群里。
昏黄的地库灯光下，浑浊的泥水漫过了轮胎、淹过了车门把手，十几辆轿车像沉船一样泡在水里。水面上漂浮着油渍、垃圾袋、不知道谁家车里漂出来的抱枕。
“@物业王经理 车库淹了！我的车！”
“物业人呢？抽水泵呢？！”
“我新买的宝马啊！才开了三个月！”
消息一条接一条，刷得飞快。
王鹏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他昨晚陪客户喝酒到半夜，回来倒头就睡，此刻头疼欲裂。抓起手机眯着眼一看，群里已经99 条消息。
他愣了两秒，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鞋都没穿就冲出门。
电梯停运——物业通知，地下配电室可能进水了。
王鹏骂了句脏话，转身冲进楼梯间，光着脚从十六楼往下跑。跑到负一层车库入口时，他傻眼了。
一道临时用沙袋垒起来的矮坝挡在入口处，但水还是从缝隙里渗进来。里面，黄色的积水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光，水面离车库顶部只有不到半米距离。
他的车停在c区18号。
一辆红色保时捷911，三个月前刚提的，落地一百六十万。为了买这车，他把公司上半年大部分利润都砸进去了，还贷了款。
现在，那辆车所在的位置，已经完全被水淹没。
“我的车……我的车……”王鹏嘴唇哆嗦着，想往里冲。
“先生！不能进去！”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小伙子拦住他，“里面水深危险，还有漏电风险！”
“那是我车！一百多万的车！”王鹏吼起来，“你们物业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为什么不抽水？”
保安被他喷了一脸唾沫，脸色也不好看：“王先生，我们凌晨三点就开始抽水了，但雨太大，排水管道倒灌，抽不及。我们在群里发了紧急通知，让业主把车挪到地面……”
“我他妈睡觉了！没看见！”王鹏眼睛通红。
他掏出手机，在物业群里疯狂打字：
“@物业王经理 你们物业必须负责！我的车一百六十万，泡水了就是报废车！损失你们赔！”
很快，物业经理回复了，语气客气但公式化：“王先生您好，极端天气属于不可抗力，物业已尽到通知义务。关于车辆损失，建议您联系保险公司理赔。”
“放屁！你们没及时排水就是失职！我要告你们！”
“支持王先生！物业不作为！”
“我的车也泡了，物业必须给说法！”
群里其他车主也开始声援。
但物业经理没再回复。
王鹏气得把手机狠狠砸在墙上。手机弹回来，屏幕裂成了蜘蛛网，但还没坏。
他捡起来，继续在群里发语音，声音嘶哑难听：“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不赔钱，我让你们物业公司开不下去！”
林薇薇就是这时候从楼上下来的。
她穿着睡衣，外面裹了件外套，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看到车库入口的景象，她脚步顿了顿，然后慢慢走到王鹏身边。
“车……怎么样了？”她轻声问。
“怎么样？”王鹏扭头瞪着她，眼睛里全是血丝，“报废了！一百六十万打水漂了！你满意了？！”
林薇薇被他吼得后退一步。
“我……我满意什么？”
“要不是你天天念叨着要换车，要买好的，我能买这破车？”王鹏把火撒在她身上，“现在好了，泡水了，贷款还得还，公司账上没钱了，你高兴了？！”
周围几个业主看过来，眼神古怪。
林薇薇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儿？！”王鹏抓住她胳膊。
“上楼。”
“上什么楼？车怎么办？损失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林薇薇甩开他的手，声音也高起来，“是你自己要买的车！是你自己没看群消息！怪我干什么？！”
王鹏愣住。
他没想到林薇薇会顶嘴。
这一年多，林薇薇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顺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要钱给钱，要陪客户就陪客户，要她辞掉工作在家待着她就辞掉工作。
但现在，她居然敢顶嘴。
“你……”王鹏指着她，手指颤抖。
林薇薇没理他，转身进了楼梯间。
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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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西老城区，棉纺厂家属院。
这里比翠湖苑小区早了二十年建成，基础设施老化，排水系统更是形同虚设。暴雨过后，整个院子成了一片泽国，积水最深处能到大腿。
虎哥的车队是早上六点到的。
三辆改装过的厢式货车，车身上印着“轮回合作社应急救援队”的字样。一辆车拉的是抽水泵和发电机，一辆车是沙袋和防水布，还有一辆是空的，准备装转移出来的物资。
虎哥跳下车时，院子里已经聚了十几个老人。
“小伙子，你们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颤巍巍地问。
“大爷，我们是轮回合作社的。”虎哥声音洪亮，“听说这儿淹了，过来帮忙抽水。”
“合作社？是……是收废品那个？”
“对！”虎哥咧嘴笑，“但今天不收废品，今天排水！”
他指挥队员开始干活。发电机轰鸣起来，抽水泵的管子伸进积水里，黄色的泥水被抽出来，排到远处的市政排水口。
“小伙子，要钱不？”一个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
“不要钱！”虎哥一边搬沙袋一边喊，“免费的！陈会长说了，暴雨天，能帮一把是一把！”
老人们愣了愣，然后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
“陈会长……是电视上那个？”
“对！就他！”
“好人啊……”
抽水需要时间，虎哥让队员们分成两组。一组继续排水，另一组帮老人转移家里被淹的东西。
棉纺厂家属院住的都是退休老职工，家里多是老物件。泡了水的米面、受潮的被褥、还有那些舍不得扔的旧家具。
虎哥带着两个人，帮一户腿脚不便的老夫妻把衣柜抬到干燥处。衣柜是实木的，死沉，三个人抬得满头大汗。
“小心小心……往左一点……”老大爷在旁边指挥。
衣柜安全落地，老太太从屋里端出两杯水：“小伙子，喝口水，歇歇。”
“谢谢大娘！”虎哥接过水，一口气喝完。
这时，他的对讲机响了。
是陈凡。
“虎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正在抽水，棉纺厂家属院这边淹得厉害，估计得干到中午。”虎哥擦了把汗，“不过老人们都很配合，还给我们送水。”
“好。注意安全，别让队员累着。”
“知道。”
对讲机刚放下，旁边一个年轻队员举着手机跑过来：“虎哥，你看这个。”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短视频，拍的是翠湖苑小区车库被淹的场景。画面里，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正在对保安大吼大叫，声音被录得很清楚：“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不赔钱，我让你们物业公司开不下去！”
虎哥眯起眼睛。
“这谁啊？”
“好像是……王鹏？”队员不确定地说，“就以前跟陈会长前女友在一起那小子。”
虎哥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然后，他嗤笑一声。
“就这点出息。”
他把手机还给队员：“干活。咱们这儿，才是正经事。”
抽水泵继续轰鸣。
浑浊的积水一点点退下去，露出被泡得发黑的地面。老人们拿着扫帚和铁锹，开始清理淤泥。
一个老大爷走到虎哥身边，递过来一支烟。
“小伙子，谢了。”
“大爷，客气。”虎哥接过烟，但没点。
“你们那个陈会长……”老大爷顿了顿，“是个好人。”
虎哥笑了：“您认识他？”
“不认识。”老大爷摇头，“但能干这种事的人，坏不了。”
他指着渐渐退去的积水，声音很轻：“这院子，住的大多是棉纺厂的老职工。厂子九八年就倒了，我们这些人，退休金不高，儿女也不在身边。平时有点难处，都是自己咬牙扛着。像今天这样，有人来帮忙……多少年没见过了。”
虎哥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你们合作社，还招人不？”老大爷突然问，“我有个孙子，二十五了，在南方打工，今年想回来。要是你们那儿要人……”
“要！”虎哥立刻说，“等水退了，您让他来找我。只要肯干，踏实，我们就要。”
老大爷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
抽水泵又抽了一个小时，院子里的积水基本排干了。
虎哥让队员们收拾设备，准备去下一个点。
老人们围过来，有的拿着煮好的鸡蛋，有的拿着水果，非要他们带上。
“拿着拿着，一点心意。”
“你们辛苦了。”
“替我谢谢陈会长……”
虎哥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车队离开时，老人们站在院子门口，一直挥手。
虎哥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些佝偻的身影，忽然想起陈凡说过的一句话：
“人心聚起来了，做什么事都会有人跟着。”
他好像有点懂了。
---
翠湖苑小区，十六楼。
林薇薇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亮着。
她在一个本地生活群里，看到有人转发了棉纺厂家属院的救援视频。
视频里，虎哥和队员们穿着合作社的工装，在泥水里忙碌。抽水泵轰鸣，积水退去，老人们围着他们，脸上是感激的笑。
视频最后，镜头扫过一辆救援车的车身。
上面印着“轮回合作社”的logo，还有一行小字：“暴雨应急，免费救援”。
群里有几个人在讨论：
“这是哪个公司的？良心企业啊。”
“好像是收废品的，但人家这格局，比某些开发商强多了。”
“对比一下翠湖苑这边，啧啧……”
林薇薇盯着那个logo，盯着“轮回”两个字。
她忽然想起一年多前，陈凡刚去废品站时，她曾经嘲笑他：“你还真去收废品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现在，这个“收废品”的人，在暴雨天组织车队，免费帮素不相识的老人排水。
而那个她选择的男人，在物业群里破口大骂，为了自己泡水的跑车，像个跳梁小丑。
手机震了一下。
是王鹏发来的微信：“晚上陪我去见保险公司的人，车必须按全损赔。”
林薇薇没回。
她关掉手机，走到窗前，看着楼下依然浑浊的车库入口。
看着那辆红色保时捷，只露出一个车顶。
看着远处，城市另一端，那些被雨水洗刷过的街道。
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很久以前，就被她亲手扔掉了。
而现在，她连回去找的资格，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