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的医院走廊,空荡荡的。
陈凡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动作很轻,但苏晴还是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陈凡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陈总?”她想坐起来。
“别动。”陈凡走进来,把手里拎着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虎哥说你晚上没吃东西,晓雪熬了点粥。”
苏晴靠在床头,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苍白。麻药过了,小腿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像有根针在里头扎。
“孙工那边……怎么样了?”她先问的却是这个。
陈凡沉默了两秒。
“人不见了。”
苏晴一怔。
“凌晨三点,虎哥发现他床是空的,图纸和胶卷都带走了。”陈凡拉过椅子坐下,“留了张字条,说‘东西我带走了,别找我。老李的东西,不能落在坏人手里。’”
病房里安静下来。
窗外有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他会去哪儿?”苏晴轻声问。
“不知道。”陈凡摇头,“我已经让虎哥调监控了,但合作社门口的摄像头昨晚被暴雨打歪了一个,只拍到他往北走了。北边……是他老棚屋的方向。”
苏晴看着陈凡。
她看见他眼睛里的血丝,看见他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看见他握紧又松开的手。
“你在担心他。”她说。
“嗯。”陈凡没否认,“那些图纸,可能比我们想的还重要。如果真像林悦说的,是七十年代军工配套项目的技术资料,那孙工带着它们到处跑,太危险了。”
“危险?”
“那个神秘电话说,凌国锋找这些东西找了十几年。”陈凡声音沉下来,“如果真是这样,孙工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就像抱着金砖走在夜路上。”
苏晴明白了。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小腿的伤口疼得厉害,但脑子里转得更快。
“陈总,”她睁开眼睛,“那些图纸,林悦拍的照片,已经发给她导师了吗?”
“发了。但她导师昨天去外地开会,要今天下午才能看到。”
“那就好。”苏晴说,“至少我们手里还有一份电子版。”
陈凡看着她,忽然说:“你腿怎么样?”
苏晴低头看了看缠着纱布的小腿。
“没事,就是有点疼。”她说,“医生说了,没伤到筋骨,过几天就能出院。”
陈凡没说话。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天。雨停了,但云还没散,月亮星星都看不见。
“今天新闻播了。”他背对着她说。
“嗯,护士换药时我看到了。”
“你小腿上那个伤口,给了特写。”
苏晴轻轻“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陈凡转过身,看着她。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暗。苏晴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
静了片刻,陈凡还是开了口:“其实你可以不用亲自去现场。”
苏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那些强酸废液,处理起来有风险。我懂技术,就该去。”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泛白的天际,声音轻了些:“况且……有些事总得有人做。”
陈凡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站在礼堂台上、说着“技术不该只是工具”的自己。那时意气风发,以为只要坚持,就能让世界变得好一点。
后来他被现实打趴下,那些话也深埋心底,几乎快要忘记。
可现在,有人正用行动践行着相似的信念。
“疼吗?”他问。
苏晴转回头,微微笑了笑:“有点。但值得。”
陈凡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有些话不必说透,彼此明白就好。
他走回床边:“你好好休息,合作社那边有我。”
“陈总,”苏晴叫住他,“孙工那边……如果找到他,别逼他。他守着那些图纸十几年,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知道。”陈凡说,“我不会逼他。但至少要确保他安全。”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粥记得喝,晓雪熬了两个小时。”
“嗯。”
门轻轻关上。
苏晴靠在床头,看着那个保温桶。
很久。
然后,她慢慢伸出手,打开盖子。
粥还温着,是小米粥,熬得很稠,上面撒了点肉松。
她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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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合作社。
陈凡推开指挥中心的门时,虎哥正趴在监控屏幕前,眼睛熬得通红。
“凡哥!”他跳起来,“有线索了!”
“说。”
“北边那个摄像头虽然歪了,但拍到孙工往北走了大概五百米,然后拐进了一条小巷。”虎哥调出地图,“那条巷子叫‘红星巷’,以前是红星机械厂的职工宿舍区。现在大部分人都搬走了,但还有几户老职工住那儿。”
“红星巷……”陈凡盯着地图,“孙工以前是红星机械厂的?”
“林悦查了,孙工全名孙广厚,六十八岁,确实是红星机械厂的老职工。七五年进厂,在装配车间干了二十年,九五年下岗。下岗后就开始收废品,专门收旧书旧报纸。”
虎哥顿了顿,又说:“那个‘老李’,林悦也查到了。叫李国栋,是孙工的师傅,也是红星机械厂技术科的科长。八五年厂子改制,技术科解散,李国栋带着一批图纸和资料回了家。九三年,李国栋肝癌去世,临终前把那些东西托付给了孙工。”
陈凡闭上眼睛。
拼图一块块拼上了。
红星机械厂,七十年代的军工配套厂。李国栋,技术科长,在厂子解散后偷偷保留了技术资料。孙广厚,他的徒弟,守着这些资料十几年,直到今天。
“孙工家里还有什么人?”陈凡问。
“老伴三年前去世了,有个儿子在南方打工,一年回来一次。”虎哥说,“他儿子叫孙建军,我托人联系上了,他说他爸这两年身体不好,记性也差,但就是不肯搬去南方跟他住。说要在江城守着‘老李的东西’。”
陈凡睁开眼睛。
“他知道那些图纸是干什么用的吗?”
“不知道。”虎哥摇头,“孙建军说他爸从来没跟他提过,只说那是师傅的遗物,很重要,不能丢。”
陈凡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
“虎哥,”他说,“今天上午,你带两个人,去红星巷看看。别惊动孙工,就远远看一眼,确认他安全就行。”
“明白。”
“另外,”陈凡转过身,“联系林悦,让她导师尽快看看那些照片。如果真是有价值的技术资料,我们得想办法保护起来。”
虎哥点头,但脸上有犹豫。
“凡哥,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孙工这么防着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们跟凌国锋一样,都想抢他的东西?”虎哥声音低下来,“我们救了他,帮他抢救图纸,可他转头就带着东西跑了。这……”
陈凡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是防我们。”他说,“他是防所有人。那些图纸,他守了十几年,早就成了他的命。突然冒出来一群人,说要帮他,要保护他的东西,换成是你,你会不会怀疑?”
虎哥想了想,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陈凡说,“等他相信我们。等他知道,我们和凌国锋不一样。”
他顿了顿,又说:“人心不是一天凉的,也不是一天能暖回来的。慢慢来。”
虎哥深吸一口气:“懂了。”
天彻底亮了。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
但陈凡知道,在这片清新之下,暗流还在涌动。
凌国锋,金石资本,万吨级分拣中心,孙工的图纸,王老三的非法拆解点……
所有这些,都像一张网,正在慢慢收紧。
而他,必须在这张网收紧之前,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