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陈凡站在指挥中心大屏前,眼睛盯着那些跳动的数据,整宿没睡的疲惫被更深的焦虑压了下去。
雨是后半夜停的,但真正的麻烦像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狰狞地摆在面前。
大屏左侧的仓储容量图上,超过一半的区块刺目地标红——那代表“爆满”。过去三天暴雨,合作社系统内记录的湿货入库总量达到了一万两千三百吨,像一座座潮湿的小山,堆积在各个站点。
“凡哥,最麻烦的是废纸和纺织品。”晓雪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她指着平板上的数据,“这两样占湿货总量的百分之六十,泡水后三天内就会开始发霉,一周价值折损过半。而我们现有的烘干设备,就算满负荷运转,每天最多处理五百吨。”
陈凡快速心算:一万两千吨,需要二十四天。但湿货等不了二十四天。
“资金流。”他言简意赅。
“可用流动资金四百二十万。”晓雪调出财务页面,语气沉重,“如果全面处理这些湿货,仅烘干环节的能源成本,每天就要十五万左右。这还不算分拣、打包、运输和人工。按目前进度,资金最多支撑……二十天。”
二十天。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砸在指挥中心略显凝滞的空气里。几个同样熬了一夜的技术员抬起头,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担忧。
陈凡走到窗边。楼下合作社的场院已经亮起灯,工人们正在防水布覆盖的货堆间忙碌,分拣那些被雨水泡透的废纸和塑料。潮湿的霉味,即使隔着玻璃,仿佛也能隐隐闻到。
他想起昨天虎哥从被淹的棉纺厂家属院回来时说:“那些老人,把泡了水的家当堆在院里,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抽水。我说合作社能帮忙处理,他们那眼神……就像抓着救命稻草。”
又想起刘红梅在电话里咬牙说“费用老娘自己垫”,想起苏晴小腿上那片灼伤。
然后,他转过身,声音在安静的指挥中心里清晰落下:“晓雪,发通知。所有站点调整作业优先级:第一,优先处理成员和非成员的湿货;第二,我们自己的干货后置;第三,收费按成本价,困难户可记账分期。”
年轻的技术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晓雪敲击平板的手指也顿住了,她抬头看向陈凡,轻声提醒:“凡哥,这意味着接下来一个月,合作社可能只有支出,没有进项。四百二十万,撑不到月底。而且我们自己的干货积压,万一市场价格波动……”
“我知道。”陈凡点头,目光扫过室内每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但如果我们不这么做,那些散户、小站、老人,他们的货就真废了。老周攒了半年的废铜线,是给儿子准备的学费;李婶起早贪黑捡的纸板,是换药的钱。咱们合作社能有今天,是因为他们信我们。”
他顿了顿,语气沉缓而坚定:“现在他们落难了,咱们要是只盯着自己的干货和利润,那跟以前那些压价坑人的,有什么区别?”
晓雪不再说话,低头在平板上快速操作。几分钟后,《暴雨无情,人间有义——轮回合作社湿货优先处理通道开通》的通知,通过所有渠道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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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半,林薇薇醒了。窗外天色灰蒙,雨停了,但沉郁的水汽还弥漫在空气里。她轻手轻脚地洗漱,换上过时的职业装,看了一眼隔壁卧室熟睡的王鹏和他隐约传来的酒气,轻轻带上门离开了公寓。
楼下车库入口依然拉着警戒线,浑浊的泥水半淹着那辆刺眼的红色保时捷。她别开目光,走向公交站。
城市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疲惫而狼藉。街道两侧,店铺主人正清理着被水泡过的商品,晾晒的衣物、摊开的书本、扫出的淤泥,构成一幅劫后余生的杂乱图景。公交车厢里,本地新闻从某人的手机里外放:“……市政部门正全力排水清淤,部分再生资源回收企业主动提供湿货应急处理服务……”
林薇薇望向窗外,恰好看到一辆印着“轮回合作社应急救援队”字样的厢式货车,正停在一个老小区门口,几名工人拖着水管在抽排积水。几个老人围在旁边,不时递上水和毛巾。那画面,与她身后小区群里那些为泡水豪车争吵撕扯的语音,割裂得如同两个世界。
她攥紧了手里的包,那里面装着那份“轮回二手家居”品牌店的面试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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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社指挥中心,电话开始响了。
先是刘红梅,嗓门透过话筒依然响亮:“这傻子……行,我转发!城西至少两千吨湿货正愁呢!”
接着是老王,声音哽咽:“陈会长,我那批泡水的铜……我没钱先付……”
“送过来,记账。”陈凡回答得没有犹豫。
电话接连不断,有感谢,有询问,也有小心翼翼的质疑。预约系统里的湿货处理吨数,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跳动。
“凡哥,”晓雪再次核算后,眉头锁得更紧,“按目前预约速度,资金链可能撑不到半个月。必须控制量,每天最多处理五百吨,还得实行预约排队。”
“可以。但老人、困难户、货量小的散户,设绿色通道,优先安排。”陈凡揉了揉眉心,“联系银行,咨询短期贷款。另外,帮我接通凌薇电话。”
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将合作社推向风口浪尖,也置于资金断裂的风险之下。但窗外陆续驶入、满载湿货的货车,和司机们看到通知后眼里重燃的那点希望,让他觉得,有些路即使难,也得走下去。
真正的考验,和那些即将到来的风言风语,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