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往里走,是老林子。林子里有座破庙,啥时候建的没人说得清,供的啥佛也早没人认得。庙塌了半边,瓦砾碎砖里长满了荒草和苔藓,剩下那半边也摇摇欲坠,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木头腐烂和野兽粪便混合的怪味。
大人从不让我们小孩靠近那儿,说那庙“不干净”。不是有蛇虫鼠蚁,而是别的、更邪门的东西。尤其是庙里残存的那几尊佛像,脸上的油彩早就斑驳脱落,露出底下黑乎乎的泥胎,那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久了,晚上准做噩梦。
老人吓唬我们,说那庙里以前有个妖僧,专剥人皮做灯笼,点着了,能照见人心里最丑恶的念头,也能把人的魂儿勾进去,永世不得超生。那剥下来的人皮,就藏在庙里某个角落。
这种故事,我们小时候听得缩脖子,稍大点,也就当个唬人的传说。唯独林夕,像是被这故事魇住了。他爹是村里的猎户,前年追一头瘸腿狐狸,进了老林子深处,再没出来。村里人找了几回,只捡回来他爹一只破了的鞋。从此以后,林夕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眼神里总藏着点和他年纪不符的阴沉。他尤其听不得“人皮灯”这三个字,谁提就跟谁急。
那年夏天格外热,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村里几个半大小子凑在一起打赌,赌谁敢去那破庙里待上一炷香的时间。赌注是刚流行起来的、带闪灯的电子手表。
“林夕,你去不去?你爹不是老进山吗?你胆子肯定大!”二狗挤眉弄眼地激他。
林夕猛地抬起头,眼睛黑沉沉的,盯着二狗:“你说啥?”
“我说你敢不敢去那破庙……”
“我去。”林夕打断他,声音干巴巴的,“但我不要表。我要是待够了一炷香,你们以后谁也不准再提人皮灯,见了我爹,得叫叔。”
孩子们愣了一下,随即起哄:“成!成交!”
我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不安,拉了他一把:“林夕,算了,那地方邪性,别去了。”
他甩开我的手,眼神有点空:“没事,世上没鬼。都是自己吓自己。”
他这话像是说给我们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下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我们一群半大孩子簇拥着林夕,来到了老林子边缘。破庙就在林子深处,像个蹲伏在阴影里的怪兽。
我们把一炷短短的线香插在庙门外空地的泥土里,点燃。
“林夕,就一炷香,感觉不对就喊,我们冲进去!”我叮嘱他,手心全是汗。
他没吭声,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拨开快把他淹没的荒草,弯腰钻进了那半扇歪斜、随时可能塌下来的庙门。
里面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我们屏息在外面等着。时间过得极慢,香头缓慢地燃烧着,散发出淡淡的烟气。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我们这群孩子粗重的呼吸声。
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突然,庙里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踢到了什么瓦砾。
“林夕?”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极其缓慢地摸索着什么。
二狗有点怕了,声音发颤:“他……他在里面干啥呢?”
没人回答他。我们都死死盯着那黑黢黢的庙门洞口,仿佛那里面随时会伸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线香一点点变短,眼看就要烧到底了。
“时间快到了!林夕!快出来!”我朝着庙里喊。
里面依旧死寂。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攥紧了我的心脏。
香,终于烧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红亮熄灭,化作一小截灰白的香灰。
“林夕!出来了!你赢了!”孩子们一起朝里面喊。
没有回应。只有我们的回声在破庙和林子间荡了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夕!别吓人!快出来!”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死一样的寂静。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二狗腿肚子开始打哆嗦:“他……他是不是被鬼抓去了……”
“放屁!”我骂了一句,心里却怕得要死,“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没人动。那黑黢黢的庙门,此刻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最后,是我和二狗,还有另一个稍大点的孩子铁柱,捡起地上的木棍,咬着牙,哆哆嗦嗦地挪进了庙门。
里面光线极暗,只有从破洞屋顶投下的几道光柱,灰尘在光柱里疯狂舞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的油腻味。
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我们才勉强看清里面的情形。到处是坍塌的供桌、碎砖、烂木头。几尊残破的佛像歪倒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狰狞。
林夕呢?
“林……林夕?”二狗带着哭音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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