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第6．5章 归途暗影 城中暗流

离开黑风山脉那如同巨兽张口般的幽深入口，队伍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速度虽快，却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沉重。夕阳的余晖透过浓密的林叶，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如同他们此刻复杂的心境。空气中不再有魔窟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与邪恶能量，取而代之的是山林间泥土、腐叶和松针混合的清新气息，但这并未能让任何人感到放松。

牺牲战友的遗体被妥善安置，用随身携带的简易担架抬着，沉默的队伍如同一条负伤的巨蟒，在寂静的山林间蜿蜒前行。每一次颠簸，都仿佛敲击在幸存者的心上。那些熟悉的面孔，昨日还一同饮酒、操练，今日却已冰冷僵硬，这种失去同伴的切肤之痛，远比身体的伤痛更令人窒息。

静虚仙子依旧是那个超然物外的存在。她大多时候独自走在队伍侧翼，步履轻盈，仿佛足不沾尘，那身素白如雪的流仙裙在林间晦暗的光线下，仿佛自行散发着朦胧的微光，与周围经历过血火、铠甲染尘、衣衫破损的众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刻意保持着距离，仿佛一道移动的风景，清冷，遥远，却又无法忽视。有她在，连林间惯常的鸟鸣虫嘶都似乎沉寂了许多，仿佛万物都在敬畏这股不属于凡尘的力量。

赵安元骑在一匹较为温顺的战马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缺乏血色。幽煞使者那隔空一抓，不仅几乎捏碎了他的肉身，更有一股阴寒邪力如同附骨之疽，试图侵蚀他的经脉和神魂。若非《烈阳功》本源纯阳，死死护住心脉，加之静虚仙子偶尔会看似随意地屈指一弹，将一缕精纯柔和、带着月华清冷之意的元气渡入他体内，帮助驱散和中和那股邪力，他恐怕连骑马都难以做到。即便如此，内力过度透支和灵魂受创带来的深入骨髓的虚弱感，以及脑海中不时闪回的、那濒临死亡的冰冷阴影，都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身的渺小。他不再是那个只需在兄长羽翼下历练的雪霁城二公子，黑风魔窟的经历，如同一次残酷的成年礼，将力量、责任与死亡的重量，狠狠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的眼神不再有以往的跳脱与飞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锐利与沉稳，仿佛淬火后的精钢。

乔南一的状态稍好，她更多是内力消耗过度，经过一路调息，已恢复了五六成。她骑在赵安元侧后方，目光不时掠过静虚仙子那飘逸的背影，尤其是她腰间那柄古朴长剑。作为青岚剑派精心培养的弟子，乔南一对剑的感知远超常人。即便静虚仙子未曾拔剑，她也能隐隐感觉到，对方周身萦绕着一股圆融通透、若有若无的剑意。这剑意并非她所熟悉的青岚剑法的凌厉锋锐，而是一种更近乎“道”的意境，仿佛与周围的林木、山风、甚至洒落的斑驳光斑都融为一体，自然流转，无迹可寻。这境界让她心生向往，同时又感到自身的渺小。而对师姐沐清荷命运的担忧，则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她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都尉韩猛和副统领雷焘是队伍的实际指挥者。两位老将面色凝重，眼神锐利如鹰，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深知幽冥教行事诡谲，睚眦必报。黑风山据点被毁，对方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两人将剩余的雪狼卫和黑石铁卫混编，派出了足足六组精锐斥候，呈扇形散出数里之远，不仅探查前路，连两侧山脊和后方来路都安排了暗哨，确保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察觉。队伍的行进路线也刻意选择了更为复杂、易于隐蔽和防守的地形，宁可多绕些路，也要最大限度避免被伏击。

途中休整时，赵安元曾几次强打精神，试图与静虚仙子交谈。他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关于幽冥教的真正目的，关于玉清宗的态度，关于那神乎其神的“净月剑气”，更关于解救沐清荷的具体方法。

“前辈，那白面使者，在幽冥教中究竟是何地位？似他这般实力的，教中还有多少？”一次溪边短暂歇息时，赵安元接过侍卫递来的水囊，却没有喝，而是看向不远处独立于一块溪石上的静虚仙子。

静虚仙子目光望着潺潺流水，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幽冥教等级森严，如同金字塔。塔顶乃是神秘莫测的教主，其下设有左右护法，实力深不可测。再之下，便是执掌一方权柄的‘四方尊者’。而直接执行各项重要任务的，则是‘十二元辰使者’。那白面，观其面具与气息，应是十二元辰使者之一，代号‘幽煞’。其实力，在元辰使者中亦属上游。”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等日后若再遇上元辰使者级别的人物，除非有同级高手在场，否则需立刻远遁，不可有丝毫犹豫，更不可力敌。”

赵安元心中凛然，一个幽煞就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十二元辰使者，还有更上的护法、尊者、教主……幽冥教的实力，简直深不可测。他深吸一口气，又问：“玉清宗……乃世外仙门，传说超然物外，为何此次会关注北地之事，出手相助？”

静虚仙子终于微微侧首，面纱拂动，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瞥了赵安元一眼：“超然物外，并非漠视苍生。幽冥教此次复苏，其势汹汹，所图非小。他们汲取地脉灵气，掠夺生灵血气，绝非仅仅为了扩张势力。其背后，很可能关联着某种古老的阴谋，意图扰乱乾坤，倾覆秩序。此非北地一隅之祸，实乃关乎整个天下生灵之气运。玉清宗虽避世清修，亦有其守护之责，不能坐视邪祟横行，涂炭生灵。”

她的回答，带着一种站在更高维度俯瞰世事的视角，却又明确地将玉清宗放在了对抗幽冥教的立场上，这让赵安元心中稍安，至少目前，他们是同一阵线的。

关于沐清荷，赵安元也再次询问。静虚仙子言道：“玄冰锁魂，本质是以极阴寒玉的特性，冻结肉身与神魂的联系，使其处于一种诡异的‘活死’状态，便于邪阵缓慢抽取其本源灵韵。强行破冰，寒玉之气会连同被冻结的神魂一同溃散，故不可取。化解之法，需寻以至阳温和之力徐徐图之，或找到属性相克的天材地宝。待入雪霁城后，可查阅你城中古籍，或能找到更具体的方法。”

她的言语间，似乎对雪霁城的传承有所了解，这让赵安元心中微动，但见对方并无深谈之意，也只好按下好奇。

就在队伍即将走出黑风山脉最外围的丘陵地带，已经能透过稀疏的林木，远远望见雪霁城那如同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巍峨轮廓时，正值午后，阳光有些刺眼。也就在众人心神因为即将到家而略有松懈的刹那，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融为一体的破空声，从侧翼一片光线昏暗、灌木丛生的密林中袭来！目标并非被重点保护的赵安元，也不是气息深不可测的静虚仙子，而是队伍中段，几名因伤势而行动略显迟缓的普通雪狼卫！

那并非普通的弩箭，而是一种细如牛毛、通体漆黑、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的细针！针尖显然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敌袭！小心暗器！”雷焘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庞大的身躯反应却极快，挥动手中门板般的巨斧，试图格挡。

然而，暗器来得太快、太刁钻、太出人意料！数量又多，覆盖了数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默如雪的静虚仙子眸光骤然一凝，仿佛两盏寒灯点亮。也未见她如何作势，只是那素白如玉、纤细修长的右手轻轻抬起，五指如拈花般，对着虚空看似随意地一拂一弹。

“叮叮叮叮……”

一连串清脆悦耳、如同无数玉珠跌落冰盘的声音密集响起！那数十枚淬毒黑针，在距离目标雪狼卫身体尚有数尺距离时，仿佛撞上了一堵完全透明、却坚韧无比的无形墙壁，瞬间被一股柔和而磅礴的力量震得粉碎，化作一蓬蓬细微的黑色粉末，飘散在空气中，连那幽蓝的毒光都瞬间黯淡湮灭。

“藏头露尾，幽冥教就只会这等下作伎俩吗？”静虚仙子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含丝毫火气，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寒意。她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精准地投向那片杀机暗藏的密林。

林中传来一声惊疑不定的冷哼，显然偷袭者也没想到攻击会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随即，三道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飘出。他们同样穿着标志性的幽冥教黑袍，但脸上并非幽煞使者的纯白面具，而是绘制着扭曲蛇纹、闪烁着青铜幽光的诡异面具。三人气息相连，阴冷刺骨，虽远不如幽煞使者那般令人绝望，却也达到了江湖一流高手的层次，显然都是幽冥教中的精锐杀手。

“玉清宗的净月玄罡？果然名不虚传，感知敏锐，防御无双。”为首那名青铜面具人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不过，凭你一人，能护得住他们多久？能时刻护住每一个人吗？我圣教之力，如渊如海，非你一人所能抗衡！识相的，交出破坏圣阵的小子和那女娃，或可饶你们其他人不死！”

“蝼蚁之辈，也敢妄言天地？”静虚仙子语气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但那无形的威压却骤然增强，如同水银泻地，笼罩了那三名杀手，“既然来了，便留下吧。”

她甚至没有拔剑的意思，只是右手并指如剑，晶莹的指尖萦绕着微不可察的月白光晕，对着那为首的青铜面具人，凌空轻轻一点。

“嗡！”

一道凝练如发丝、却璀璨如流星般的月华剑气凭空出现，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仿佛直接穿越了空间！那为首的青铜面具人只觉一股极致锋锐、却又带着净化一切邪祟意味的气息锁定了自己，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或格挡动作，只觉得眉心一凉，仿佛被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入，随即所有的感知、思维、甚至恐惧，都如同潮水般退去，意识彻底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喀嚓”一声脆响，从中裂开一道光滑如镜的整齐缝隙，露出了后面一双兀自圆睁、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死灰色眼眸。他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再无声息。

另外两名青铜面具人亡魂大冒，他们甚至没看清同伴是怎么死的！极致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们，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身形暴退，如同受惊的兔子，想要重新遁入那看似安全的密林阴影之中。

“留下吧。”静虚仙子玉手再次轻拂，动作优美如舞蹈。两道柔和的月白色光晕后发先至，如同拥有灵性的绳索，瞬间追上两人，将其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那光晕看似柔和如月辉，却蕴含着禁锢真元、封锁行动的奇异力量，任两人如何挣扎，催动体内阴寒内力冲击，都如同泥牛入海，动弹不得分毫。

从遇袭到反击，再到擒获敌人，整个过程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静虚仙子展现出的实力，对力量的精准掌控，以及那视强敌如无物的淡然姿态，再次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武功”的认知范畴，更近乎于传说中的“仙法”、“道术”。

“搜他们的身，仔细检查齿缝、衣领等各处，看看是否有毒囊或自毁禁制。”赵安元压下心中的波澜，立刻下令。雪狼卫们迅速上前，果然在两名俘虏的口中牙槽后发现了隐藏的剧毒蜡丸，并将其小心取出，又仔细搜查了他们全身，卸掉了下颌关节，防止其咬舌自尽，并封住了他们几处主要经脉。

“看来，幽冥教的报复，已经如影随形地开始了。”赵安元面色凝重如水，看着地上那具尸体和两个被捆成粽子的俘虏，“他们不敢正面与仙子抗衡，便用这种偷袭暗杀的手段，目标直指我和南一，试图剪除威胁，甚至可能想将仙子引出，另行埋伏。”

“这只是试探性的骚扰，意在拖延，制造恐慌，并探查我的反应和实力底线。”静虚仙子收回目光，望向远处雪霁城的轮廓，语气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真正的威胁，恐怕并非来自这山林之间。速速回城，迟则生变。”

经此一遭，队伍的气氛更加紧绷，仿佛一张拉满的弓。众人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加快速度，押着俘虏，带着牺牲战友的遗体，终于在日落时分，披着漫天绚烂的晚霞，抵达了雪霁城那高耸入云、饱经风霜的巨大城门之下。城墙上巡逻士兵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那熟悉的旗帜和甲胄的反光，让历经生死归来的众人，心中终于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定与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