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第6．6章 城中议策 玄冰之困

雪霁城，城主府，议事厅。

巨大的青铜兽首香炉中，袅袅升起宁神静气的檀香，却难以完全驱散厅内弥漫的凝重与肃杀之气。赵安元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染了血污尘土的戎装，只是简单处理了外伤，便与乔南一、韩猛、雷焘等人，一同出席了这场决定雪霁城未来命运的高层会议。

他的大哥，城主赵安世，端坐于主位之上。他年约三旬，面容与赵安元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沉稳坚毅，眉宇间带着长期执掌权柄、肩负重任所沉淀下来的威仪与忧虑。此刻，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冰冷的青铜兽雕。几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长老，以及城中主要将领分坐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刚刚经历生死归来的赵安元身上，以及那位被奉为上宾、静坐于赵安世下首位置的素白身影——静虚仙子。她依旧戴着面纱，气质清冷空灵，与这充满了铁血与权谋气息的军武议事场合格格不入，但她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自然而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无人敢忽视。

赵安元站定厅中，深吸一口气，开始将黑风山脉魔窟之行的经过，原原本本、巨细无遗地叙述出来。从如何根据乔南一的线索锁定黑风山，到潜入后发现诡异的汲灵玄阵和血池祭坛；从与那神秘强大的白面使者（幽煞）的遭遇，到双方实力悬殊的苦战，己方如何一步步被逼入绝境；再到静虚仙子那如同九天玄女般骤然降临，一道净月剑气净化血色光柱，逼退幽煞，带领他们绝处逢生；以及归途中遭遇的幽冥教杀手偷袭，被静虚仙子弹指间灭杀擒拿……整个过程，他尽量用客观冷静的语气描述，但其中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依旧让在座众人听得心神摇曳，面色连变。

当听到那汲灵玄阵竟能汲取地脉灵气和生灵血气时，几位长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当听到幽煞使者那恐怖的实力，隔空一抓便几乎让赵安元肉身崩溃、神魂剥离时，几位将领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额角渗出冷汗；而当听到静虚仙子那神乎其神的“净月剑气”，谈笑间逼退强敌、净化邪祟、擒拿杀手时，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敬畏，以及由衷的感激。

赵安世听完弟弟的叙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后怕与愤怒，率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静虚仙子深深一揖，语气诚挚而沉重：“静虚仙子于危难之际，救舍弟及我雪霁城众多勇士性命，更出手捣毁魔窟，挫败幽冥教汲取地脉生灵之力的惊天阴谋，此恩此德，重于山岳，我雪霁城上下，铭感五内，没齿难忘！仙子日后但有所需，只要不违背天地正道，我雪霁城必倾全城之力，以供驱策！”

静虚仙子微微欠身还礼，广袖流仙裙如水波般荡漾，声音清越：“赵城主言重了。斩妖除魔，护卫苍生，本是我辈修行中人的份内之事。如今幽冥教死灰复燃，其活动之猖獗，所图之巨大，远超寻常江湖纷争。北地乃其重要目标，雪霁城首当其冲，还需早做万全准备，同心协力，方能应对此番劫难。”

“仙子所言极是。”赵安世神色凝重地坐下，手指重重按在扶手上，“没想到，幽冥教的触角竟然已经深入到我雪霁城腹地，就在我们眼皮底下经营如此规模、功能如此骇人听闻的据点！那汲灵玄阵，竟能以地脉和生灵为食，这……这简直闻所未闻！他们耗费如此心血，布下此等邪阵，究竟意欲何为？难道仅仅是为了培养几个高手？”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静虚仙子，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静虚仙子略一沉吟，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根据玉清宗秘卷记载，以及近年来对幽冥教零星活动的追踪推测，他们如此大规模地汲取能量，其最终目的，绝非培养高手那么简单。更有可能的，是为了进行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仪式。这仪式，或许是试图唤醒某个被上古封印的、至阴至邪的恐怖存在；又或者，是意图打通连接某个异度空间、九幽之地的通道，引动幽冥邪气降临此界，污染乾坤。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海量的、精纯的能量作为支撑和‘钥匙’。黑风山脉的汲灵玄阵，便是他们收集能量的重要一环。此次据点被毁，玄阵被破，对他们而言确实是重大打击，延缓了他们的计划，但诸位需知，这很可能并非他们唯一的能量来源。”

唤醒古老邪神？打通九幽通道？这两个可能性，无论哪一个，都让在座众人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王朝争霸、江湖仇杀的范畴，上升到了关乎整个世界存亡的层面！议事厅内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炉中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仙子，”乔南一忍不住站起身，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期盼，对着静虚仙子深深一礼，“关于我师姐沐清荷，她如今被那极阴寒玉冰封，神魂被困，不知仙子可知具体解救之法？需要何种药物或是手段？只要有一线希望，青岚剑派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静虚仙子看向乔南一，目光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她微微颔首：“沐清荷姑娘之事，我已知晓。‘玄冰锁魂’之术，本质是利用极阴寒玉的极致阴寒特性，将生灵的肉身活性与神魂意识之间的联系近乎彻底冻结，使其陷入一种非生非死的假寂状态。这种状态下，她的生命本源和灵韵，便可以被那邪阵缓慢而持续地抽取，同时又保持‘祭品’的‘鲜活’。强行以外力破开玄冰，寒玉崩碎时释放的极致阴煞之气，会如同千万利刃，瞬间将被冻结的脆弱神魂撕成碎片，与寒玉一同湮灭。”

她的话语让乔南一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静虚仙子继续道：“故而，化解之法，需以温和手段，徐徐图之。主要有两种途径：其一，需寻得一种至阳至和、生生不息之力，以此力缓慢浸润玄冰，中和其阴煞之气，同时温养被冻结的神魂，待冰层自然软化、神魂得到足够滋养后，再以特殊手法引导其归位。此法稳妥，但对施救者的力量属性要求极高，需是纯阳本源，却又不能过于霸道刚猛，且需持久，寻常阳刚功法，难堪此任。”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投向了赵安元。他所修的《烈阳功》，正是至阳功法，但距离“至阳至和、生生不息”的境界，显然还差得很远，其性质更偏向于刚猛炽烈。

“其二，”静虚仙子接着道，“便是寻得一种名为‘赤阳暖玉’的天地灵物。此玉性属阳，却温润如玉，其散发出的暖阳之气，醇和厚重，正能中和极阴寒玉的阴煞，且不伤神魂分毫。将赤阳暖玉置于玄冰之上，再辅以特定的引导法诀，快则数日，慢则旬月，便可安全化解玄冰，解救被困者。”

“赤阳暖玉……”乔南一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燃起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此等灵物，要去何处寻找？典籍中可有记载？”

一位负责掌管典籍的长老起身回道：“乔姑娘，老夫依稀记得，在一些上古杂闻和矿脉志中，似乎提及过此物，称其产于地火精华汇聚之地的核心，受千年地脉阳气温养而成。但具体产地，早已不可考，此乃可遇不可求之宝，近百年都未曾听闻有实物现世。”

希望似乎又变得渺茫起来。赵安元眉头紧锁，第一种方法看似可行，实则艰难。他自己的《烈阳功》刚猛炽烈，用于对敌无往不利，但用于救人，尤其是救治神魂被冻结的脆弱状态，一个控制不好，恐怕未救人先伤己，烈阳内力甚至会成为加速沐清荷神魂溃散的催命符。至于赤阳暖玉，更是虚无缥缈。

就在这时，静虚仙子再次开口，目光落在赵安元身上：“第一种方法，以纯阳之力徐徐化解，或可一试。”

众人皆是一怔，不解地看向她。

静虚仙子平静地解释道：“你的《烈阳功》虽火候未至‘至和’之境，但其本源纯正，根基尚算牢固。我可传你一篇‘融雪化冰诀’，此诀并非攻伐之术，而是一门精妙的内力引导与转化法门。修习此诀，能助你更好地掌控自身烈阳内力，将其中的暴烈之气稍作收敛，转化为相对温和、持久的纯阳之气。虽效率远不及赤阳暖玉，转化后的纯阳之气也并非完美契合，但胜在可持续。若你勤加修习，掌控精熟，再每日坚持为沐姑娘运功化冰，或可在一年半载之内，逐步化去玄冰，助其神魂苏醒。”

赵安元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静虚仙子长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前辈！您……您愿意传授如此精妙法诀？晚辈……晚辈代沐姑娘，代青岚剑派，谢过前辈大恩！晚辈定当竭尽全力，勤修不辍，绝不辜负前辈期望！”

乔南一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再次深深下拜：“多谢仙子！仙子之恩，青岚剑派永世不忘！”

“法诀我可传你，”静虚仙子语气转为严肃，“但有几件事，你需谨记。第一，修炼‘融雪化冰诀’需静心凝神，不可急躁，对内力操控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于你自身经脉有损。第二，为沐姑娘化冰时，需极度小心，精神高度集中，引动的纯阳之气需如春雨润物，细密绵长，不可有丝毫猛烈冲击。每日最多施功两个时辰，且需有我从旁护法，以防你内力不济或操控失误，反伤及沐姑娘本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看着赵安元的眼睛，“此法会持续且大量地消耗你的本源内力与精神，对你自身的《烈阳功》修炼进度，必然会造成显着影响，甚至可能在一定时间内导致你的修为停滞不前乃至略有倒退。这其中取舍，你可能明白？可能接受？”

静虚仙子的话如同冷水，让赵安元激动的头脑冷静了几分。损耗自身修为，去救治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这个选择并不轻松。但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是黑风魔窟中那冰封的凄美身影，是乔南一那焦急期盼的眼神，是青岚剑派与雪霁城潜在的盟友之谊，更是他身为雪霁城二公子，面对受邪教所害之人的道义与责任。

仅仅是一瞬的犹豫，他的眼神便重新变得坚定无比，斩钉截铁地回答：“能救人性命，损耗些许修为算得了什么！《烈阳功》可以再练，修为可以再提升，但人命若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前辈，晚辈心意已决，愿意承受任何代价！”

他的回答，让厅内众人动容。赵安世看着弟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担忧，有欣慰，更有一种“弟弟终于长大了”的感慨。乔南一望着赵安元，美眸中充满了感激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静虚仙子微微颔首，似乎对赵安元的回答并不意外，清冷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

接下来几天，雪霁城如同一个精密而高效的机器，全力运转起来。城防被进一步加强，四门守军增加了一倍，城墙上的床弩、滚石擂木等守城器械被反复检查和补充。巡逻队的数量和频率也大幅提升，城内实行了一定程度的宵禁。另一方面，赵安世亲自签署命令，向王朝中枢以及周边所有友邻城池、门派发出了紧急通报，详细说明了幽冥教的威胁及其可能造成的灾难性后果，呼吁各方提高警惕，必要时联手应对。

同时，城主府的藏书阁内，灯火彻夜不息。以那位白发老学士为首，数十名博闻强记的文书、学者，在浩瀚如烟的典籍中，奋力寻找着一切与“玄冰锁魂”、“极阴寒玉”、“赤阳暖玉”相关的记载，希望能找到更完善或更快捷的解法。

赵安元则暂时放下了军务，在静虚仙子的指导下，开始潜心修习那篇玄妙的“融雪化冰诀”。这法诀果然精微奥妙，涉及许多内力在不同经脉中迂回流转、阴阳互济、刚柔转化的至高道理，与他以往所学的直来直往、刚猛无俦的《烈阳功》心法大相径庭。起初几日，他进展缓慢，时常因内力操控不当而引得经脉隐隐作痛，甚至有一次差点内力岔道，幸得静虚仙子及时出手，一股清凉柔和的元气透体而入，才帮他理顺了内息。在静虚仙子耐心而严格的指点下，凭借其过人的武学天赋和坚韧的毅力，赵安元渐渐摸到了门道，对内力的掌控力，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着。

沐清荷被冰封的躯体，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城主府深处一间特意开辟出的静室中。静室位于地下，以厚重的青石砌成，隔绝外界干扰，内部布置了简单的聚灵阵法，保持温度与能量的稳定，确保玄冰在她被解救前不会产生任何意外变化。

就在赵安元初步掌握“融雪化冰诀”，准备进行第一次尝试为沐清荷运功化冰的傍晚，一封来自北部边境黑石堡的、插着三根代表十万火急的红色雁翎的军报，被一名风尘仆仆、几乎累瘫的传令兵，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城主府议事厅。

“报——！城主，紧急军情！北漠狼庭突然集结三万精锐铁骑，以‘追剿叛部’为名，悍然越过双方默认的缓冲草场，兵锋直指我北部屏障——黑石堡！黑石堡守军不足五千，情势万分危急，守将王贲发来血书求援！”

议事厅内，刚刚因静虚仙子到来和找到解救沐清荷方法而略有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并且变得更加压抑，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赵安世猛地从主位上站起，一把抓过军报，快速扫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重重砸在面前的硬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桌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老高。

“北漠狼庭！早不南下，晚不南下，偏偏在我们刚刚捣毁幽冥教据点，实力受损，疲于应付的时候，大军压境！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所有人都明白，这绝非偶然！幽冥教的报复，或许并非直接的暗杀偷袭，而是更阴险、更致命的借刀杀人！或者说，是幽冥教与北漠狼庭之间，早已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默契与勾结！

内有幽冥教邪徒如毒蛇般潜伏暗处，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外有北漠狼庭三万铁骑陈兵边境，意图攻破屏障，直捣黄龙！雪霁城，瞬间陷入了立城以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