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靠在哨所的墙角,军用水壶里的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灼痛。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军医处理过,缠上了厚厚的纱布,但那股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痒意却越来越烈,像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噬咬骨髓。他低头看向纱布,隐约能看见暗红的血晕正慢慢扩散,边缘泛着诡异的金光——那是归乡子藤蔓的汁液渗进伤口后留下的痕迹,军医说这是好兆头,却没人能解释为什么伤口会像揣了团火。
“小伙子,喝口热粥吧。”守哨所的老兵端着搪瓷碗走过来,碗里的小米粥冒着热气,混着淡淡的姜香,“刚熬好的,驱驱寒。”
阿力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突然想起刀兰总爱在粥里放姜丝。她说缅北的湿气重,姜丝能逼出骨缝里的寒,等回家了,要天天给大家熬姜粥,直到所有人都把那蚀骨的冷意散尽。可现在,粥还在,说这话的人却永远留在了那片爬满血藤的坡地。
“谢谢张叔。”他低头喝粥,姜丝的辛辣刺得鼻腔发酸,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进粥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张叔在他身边坐下,掏出旱烟杆,却没点燃,只是摩挲着烟杆上包浆厚重的纹路:“刚才听通信兵说,你带回来的地图上标了十七个关押点?”
阿力点点头,粥碗在手里微微发颤:“还有三个是刀兰姐用指甲刻在树皮上的,我记在心里了。最北边那个翡翠矿洞,她说底下挖通了暗河,能通到泰缅边境。”
“暗河……”张叔的烟杆顿了顿,“去年边防巡逻队在界河下游捞起过三具浮尸,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胸口有个奇怪的烙印,跟你纱布底下那印记有点像吧?”
阿力猛地抬头,胳膊上的伤口突然剧痛,纱布下的金光瞬间炸开,映得半面墙都泛着诡异的红光。他想起刀兰日记里的画:一个扭曲的藤蔓缠绕着骷髅头,骷髅的眼眶里插着两根交叉的骨哨,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血藤契”。当时他以为是刀兰的涂鸦,此刻却突然明白——那不是涂鸦,是矿洞里的标记!
“张叔,那烙印是不是像两根缠在一起的骨头?”阿力的声音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面还刻着螺旋纹?”
张叔眯起眼想了想,烟杆在掌心敲了敲:“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当时法医说那烙印是用烧红的铁钎烫的,螺旋纹像极了某种藤蔓的纹路。怎么,你见过?”
阿力的心跳像擂鼓,归乡子的藤蔓在矿洞蔓延时,他确实在岩壁上见过同样的螺旋纹!那些纹路随着藤蔓的生长不断扭曲,最后竟在洞顶组成了个巨大的符号,刀兰说那是“血藤契”,是矿主用来给“牲口”做标记的,有了这印记,就算逃到天边,也会被血藤的气息追踪。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阿力攥紧拳头,纱布下的金光透过布纹渗出来,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光斑,“那是蚀骨藤的基因烙印,矿主用特殊的药水混合藤汁,把烙印烫进皮肉里,只要蚀骨藤还活着,被烙印的人就永远逃不出它的感应范围。”
张叔的烟杆“当啷”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凝重:“这么说,那些浮尸……”
“他们是被血藤追着跳河的。”阿力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蚀骨藤的根须能顺着水流蔓延,只要烙印还在,就算漂到海里也躲不掉。刀兰姐的日记里画过,矿洞暗河的尽头有处瀑布,下面是漩涡,她说那是‘归乡门’,能冲掉烙印的气息,但十个人里未必有一个能活下来。”
他突然想起刀兰最后塞给他的那截骨哨——是用她自己的指骨磨的,上面刻着同样的螺旋纹。当时她的手指已经被蚀骨藤蛀空,却硬是咬着牙磨到最后一刻,血珠滴在骨哨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阿力,吹响它,血藤会以为是同类在召唤……”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记住,漩涡中心有块青色的石头,把骨哨砸上去,能裂出通往人间的路……”
“小伙子,你去哪!”张叔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阿力已经冲出了哨所,胳膊上的纱布彻底被血浸透,金光像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指引着方向。他摸出怀里的骨哨,哨身还带着刀兰的体温,螺旋纹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那是刀兰的血与骨,此刻正与他伤口里的归乡子汁液产生共鸣,像两团缠绕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神经,也照亮了通往暗河的路。
一、暗河骨哨
暗河的入口藏在翡翠矿洞的废弃矿道深处,岩壁上布满了墨绿色的黏液,那是蚀骨藤分泌的消化液,能腐蚀钢铁,却对归乡子的藤蔓无可奈何。阿力沿着归乡子开辟出的暗红色通道往里走,藤蔓的枝叶在他身后自动合拢,抹去痕迹,像条会呼吸的隧道。
越往里走,空气里的腥甜就越浓,那是蚀骨藤的花蜜味,闻起来像腐烂的荔枝,却能让人产生幻觉。阿力咬着舌尖保持清醒,骨哨在掌心发烫,螺旋纹与岩壁上的烙印产生了奇妙的共振,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呜——”他试着吹响骨哨,声音却不是预想中的尖锐,而是低沉如兽吼,岩壁上的蚀骨藤听到声音,竟像受到了安抚,原本狂舞的藤须慢慢垂落,露出后面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
“果然有用……”阿力握紧骨哨,想起刀兰磨骨哨时的样子。她坐在矿洞的篝火旁,指骨被砂纸磨得越来越细,火星溅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声响,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反复念叨:“音准要准,不然会被血藤当成入侵者……”
穿过窄缝,暗河的腥气扑面而来。河水漆黑如墨,水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泡沫,泛着诡异的蓝绿色荧光,那是蚀骨藤的孢子。阿力蹲下身,将骨哨浸入水中,荧光瞬间聚集过来,在哨身上凝成螺旋状的光带,像给骨哨缠上了圈发光的蛇。
“刀兰姐,我来了。”他对着暗河轻声说,水面突然掀起巨浪,一条水桶粗的蚀骨藤从河底猛地窜出,藤身布满了眼球状的吸盘,每个吸盘里都嵌着颗浑浊的眼珠——那是被吞噬者的眼球,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恐。
阿力没有躲闪,反而举起骨哨用力吹响。“呜——”这次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股金属摩擦般的锐响,蚀骨藤的吸盘突然收缩,眼球纷纷闭上,藤身也像喝醉了般左右摇晃。
“它在认主。”阿力想起日记里的话,蚀骨藤对同类的气息极度敏感,骨哨上的螺旋纹和刀兰的骨血,让它误以为是高阶藤蔓在发号施令。他趁机跳上藤身,蚀骨藤果然温顺地托着他往暗河深处游去,水面的荧光像指路的星辰,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光轨。
二、漩涡青岩
不知游了多久,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暗河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蚀骨藤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像是在被某种力量牵引。阿力紧紧抓住藤身,看见远处的水面正在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闪烁着青光——那是刀兰说的“归乡门”。
“就是那里!”他掏出骨哨,掌心的金光与漩涡的青光产生共鸣,蚀骨藤突然加速,像枚被射出的箭,载着他冲向漩涡。风声在耳边呼啸,他能感觉到胳膊上的伤口正在发烫,归乡子的汁液顺着血管往心脏聚集,像要破体而出。
漩涡中心的青光越来越亮,阿力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石头,而是一块巨大的翡翠!翡翠上布满了螺旋纹,与骨哨、与他伤口里的纹路完全吻合,在水流的冲击下泛着冰冷的光,像只俯视众生的眼睛。
“刀兰姐,你看!是青色的石头!”阿力笑着大喊,眼泪却汹涌而出。他想起刀兰磨骨哨时,曾指着日记里的翡翠图案说:“传说这是山神的眼睛,能照出人心底的念想,纯良的人能看见回家的路,心术不正的……就会被漩涡卷进地狱。”
蚀骨藤在距离翡翠三米处停下,藤身剧烈颤抖,像是在畏惧什么。阿力知道,这是它的极限了,再往前,归乡子与蚀骨藤的气息就会彻底冲突,到时候两败俱伤。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眼蚀骨藤——那些吸盘里的眼球似乎都在看着他,有老陈的,有阿武的,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他们的目光里没有怨毒,只有期盼。阿力深吸一口气,举起骨哨,朝着翡翠猛地掷了过去!
骨哨划破水流,带着尖锐的呼啸冲向青光,就在即将撞上翡翠的瞬间,阿力听见了刀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砸准点啊……”
“砰!”
骨哨与翡翠相撞的刹那,没有预想中的碎裂,反而爆发出刺眼的白光。阿力被光浪掀飞,胳膊上的伤口彻底裂开,归乡子的汁液与血一起喷溅而出,在空中凝成一条暗红色的藤蔓,恰好缠住了他的腰。
白光中,他看见无数人影从漩涡里升起,老陈举着矿灯在前面引路,阿武背着受伤的同伴,刀兰站在人群中间,笑着朝他挥手,手腕上的铜钱手链叮当作响。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身上的蚀骨藤正在剥落,露出底下鲜活的皮肤——那是被净化后的样子。
“快来啊阿力!”刀兰的声音穿过光浪,带着姜粥的暖意,“张叔的粥快熬好了,再不来要凉了!”
阿力伸出手,归乡子的藤蔓轻轻一荡,将他送向那片白光。胳膊上的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知道,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要回家了。漩涡外的暗河依旧汹涌,但漩涡中心的青光里,已经开辟出一条铺满花瓣的路,花瓣上沾着归乡子的金粉,像无数星星在脚下闪烁。
蚀骨藤在身后发出一声悠长的低鸣,像是在送别,又像是在忏悔。阿力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它正慢慢沉入暗河,藤身的吸盘一个个闭合,眼球状的纹路渐渐褪去,露出底下原本的青绿色——那是它未被污染时的颜色,像极了哨所周围的藤蔓。
“谢谢。”阿力轻声说,转身朝着白光跑去,归乡子的藤蔓在他身后织成翅膀的形状,带着他穿过最后一层光膜。
外面,张叔的旱烟味混着姜粥的香气飘来,阳光透过哨所的窗户落在地上,画着温暖的方格。阿力低头看向胳膊,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金色的螺旋纹,像枚勋章。
“醒了?”张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新熬的粥,“刚才通信兵来说,大部队已经出发去矿洞了,带着你的地图。”
阿力接过粥碗,姜丝的辛辣里带着甜,是家的味道。他看向窗外,归乡子的藤蔓正顺着哨所的墙根往外蔓延,朝着缅北的方向,像一条不断延伸的红线,红线的尽头,越来越多的人影正朝着这边走来,模糊的轮廓在阳光下渐渐清晰。
他知道,“归乡门”不会关闭,骨哨的裂帛声会一直回荡在暗河上空,指引着每一个想回家的人。而那些留在缅北的蚀骨之痛,终将被归乡子的藤蔓覆盖,开出金色的花,提醒着后来者——无论深渊有多黑暗,总有条路能通往黎明,只要心里的念想不灭,血与骨都会为你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