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在溪水里沉浮,冰凉的水流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胳膊上的伤口又疼又麻。他死死攥着油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缝间不断有血珠渗出,顺着水流飘向后方——那是归乡子种子扎根的方向,此刻正传来越来越清晰的藤蔓绞杀声,像无数条蛇在疯狂噬咬。
一、藤战
暗洞出口的薄荷丛旁,归乡子已长成近丈高的藤丛,暗红的藤蔓上生着银刺,正与追来的蚀骨藤疯狂纠缠。蚀骨藤是黑紫色的,藤须上布满细小的吸盘,一旦触碰到归乡子就死死粘住,试图往里面注入毒液;而归乡子的银刺则会瞬间扎进蚀骨藤的茎秆,分泌出透明的汁液,让那些黑紫色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这是什么鬼东西!”佤邦军的头目骂着,挥刀砍向归乡子,却被银刺划破了手腕,伤口处立刻冒出白烟,疼得他嗷嗷直叫。
旁边的手下想帮忙,刚靠近就被归乡子的藤蔓缠住脚踝,银刺扎进皮肉的瞬间,那名手下竟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在地上抽搐。归乡子的藤蔓趁机顺着他的伤口往里钻,眨眼间就从脚踝缠到了膝盖,原本暗红的藤叶竟泛起了点点金光。
“是活的!这藤蔓是活的!”有人惊呼。
归乡子似乎听懂了,藤丛猛地膨胀开来,将整片薄荷地都罩在下面,银刺反射着月光,像竖起了一座闪着寒光的囚笼。蚀骨藤在笼外疯狂撞击,却始终无法突破,那些黑紫色的藤蔓一旦接触到归乡子的金光就会化为脓水,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而在囚笼中心,刀兰靠坐在石碑旁,小腿上的蚀骨藤已经停止了蠕动,被归乡子的气场所压制。她看着归乡子疯狂生长的样子,嘴角勾起抹虚弱却满足的笑,从怀里掏出半块被血浸透的薄荷糖,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甜腥味在舌尖蔓延,像极了小时候外婆做的野蜂蜜。
“老陈,你看……它长起来了……”她喃喃着,视线开始模糊,最后落在手腕上那串铜钱手链上——那是阿力送她的,说“铜钱能辟邪,带着就不会被藤咬了”。此刻,手链上的最后一枚铜钱突然裂开,发出“叮”的轻响,刀兰的头歪向一边,再也没抬起来。
归乡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所有的银刺瞬间绷直,发出尖锐的嗡鸣,紧接着,无数条藤蔓冲天而起,像喷薄的火山,将追来的佤邦军死死缠住。月光下,暗红的藤丛染上了一层金辉,远远望去,竟像座正在燃烧的祭坛。
二、溪行
阿力并不知道薄荷丛旁的惨烈,他正被溪水带着穿过一片芦苇荡。芦苇叶划过脸颊,留下细密的疼,却让他更加清醒。油布包里的地图被水浸湿了一角,好在关键的边境线标记还清晰——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铁丝网。
“咳咳……”他呛了口溪水,咳嗽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口,疼得眼前发黑。那道伤口是为了给归乡子浇水弄的,此刻正隐隐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血液往心脏爬,不是疼,是种奇异的麻痒,让他想起刀兰手心渗出的血,也是这样带着点温热的痒。
突然,前方的水面泛起了涟漪,阿力立刻屏住呼吸,往芦苇深处缩了缩。只见几支佤邦军的巡逻艇正顺着溪流驶来,探照灯的光柱在水面上扫来扫去,引擎声震得芦苇秆沙沙作响。
“刚才好像有动静,往那边看看!”有人喊道。
阿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阿武留下的军刀,刀柄上还刻着个“武”字。就在探照灯的光柱即将扫到他时,胳膊上的伤口突然剧烈发烫,紧接着,水面下猛地窜出数条暗红的藤蔓,像灵活的蛇,瞬间缠住了巡逻艇的螺旋桨。
“什么东西!”
“螺旋桨被缠住了!”
巡逻艇上顿时一片混乱,阿力趁机潜进水里,拼命往山梁的方向游。他能感觉到那些暗红的藤蔓就在身下护送着他,像有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前进,速度比刚才快了数倍。
等他终于爬上对岸,回头望去,只见巡逻艇已经被归乡子的藤蔓完全包裹,像几颗被蛛网缠住的虫子,动弹不得。而溪水里,无数条暗红的藤蔓正顺着水流往边境线的方向延伸,在水面上画出条闪着金光的路。
三、界碑
山梁上的风很大,吹得阿力几乎站不稳。他扶着块冰冷的石头喘息,胳膊上的伤口已经不疼了,那股麻痒感聚集在胸口,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油布包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里面的地图和军功章仿佛有了温度,烫得他心口发暖。
“快到了……”他对着风喊,声音被吹散,却好像传得很远,传到了薄荷丛旁,传到了暗洞深处,传到了所有没能走到这里的人耳边。
翻过最后一道坡,铁丝网出现在眼前,上面挂着的警示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而在铁丝网内侧,竟站着两名穿着中国边防军制服的士兵,正举着手电筒往这边照。
“谁在那里?”
阿力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举起油布包,用尽全身力气喊:“我是中国人!我要回家!”
士兵显然吃了一惊,快步跑过来打开了旁边的小门。当阿力踉跄着冲过去,扑进其中一名士兵怀里时,他感觉胸口的麻痒感突然炸开,化作无数温热的光点,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他回头望去,只见归乡子的藤蔓已经蔓延到了铁丝网下,暗红的藤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跟他告别。而在更远的地方,缅北的方向,那片曾经笼罩着蚀骨藤的黑暗里,此刻竟透出了点点金光,像有人在那里点燃了无数盏灯。
“谢谢你……”阿力对着那片金光轻声说,怀里的军功章硌着胸口,让他想起老陈说过的话——“咱中国人的骨头,是直的,就算断了,也得朝着家的方向。”
油布包里的地图滑落出来,被风吹得展开,上面用红笔圈住的关押点在月光下格外清晰。阿力捡起地图,递给身边的士兵,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那里……还有很多人等着回家。”
士兵接过地图,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又看了看阿力胳膊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和胸口那片隐约泛着金光的皮肤,郑重地敬了个军礼:“放心,我们会去接他们。”
风从铁丝网的缝隙里钻过来,带着边境这边的泥土气息,清新得让阿力想哭。他知道,这条用血肉和藤蔓铺就的回家路,终于走到了尽头,而另一条路,才刚刚开始——那条带着更多人回家的路。
归乡子的藤蔓在铁丝网下轻轻拍打着地面,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守望。阿力最后看了眼缅北的方向,转身跟着士兵往哨所走去,怀里的军功章和油布包一起,在月光下闪着温暖的光,照亮了身后那条由血与藤交织而成的、通往黎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