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金字塔前燃烧的文字早已熄灭,但那些规则已经烙进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祭司们在神庙里激烈争吵,平民们聚在玉米田边窃窃私语。
坎库尔站在宫殿最高处,望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
他知道,今夜无人能眠。
也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来的将不是神明,而是那位神明亲自叮嘱让其舒心的文明执政官。
他深深吸气,转身走进宫殿。
“把最好的香料拿出来,把议事厅所有窗户都打开通风。”
他向侍从吩咐道:
“还有……把我的玉冠收起来。
明天,我不需要那个了。”
侍从茫然:
“那大人戴什么?”
坎库尔沉默片刻。
“什么都不戴。”
他痛苦地闭上眼:
“在能让作物转瞬成熟的文明面前……玛雅城主的冠冕,不过是一顶可笑的草帽。”
夜幕彻底降临。
星辰浮现,但与以往不同。
今夜每个人仰望星空时,都忍不住想:
那些东方人,他们眼中的天穹,又是什么模样?
……
奇琴伊察城内的螺旋天文团像一只巨大的蜗牛壳,台阶盘旋而上,狭窄的观测孔精准地对准金星升起的方位。
三百年来,玛雅的祭司们在这里记录星辰轨迹,计算祭祀日期,将天象与神意画上等号,直到昨天,金乌用十次呼吸的时间,把他们三百年的认知碾成了粉末。
二十名核心祭司已经等在天文台下,他们穿着最隆重的祭服,脸上涂着象征智慧的靛蓝色纹路,手中捧着记录星图的树皮纸卷。
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们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眼神中除了戒备,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脚步声从石阶下传来,不是军队整齐的步伐,没有祭祀队伍缓慢的吟唱,而是一种沉稳、均匀、充满节奏感的脚步声。
然后,他们看见了那个人。
晏安走在队伍最前方,一身月白常服纤尘不染,乌发用那支玻璃并蒂莲簪简单绾起,腰间悬着一枚青玉令牌和一只小巧的算袋。
她面容清丽,神色平静,目光随意扫过天文台,并未分给那群祭司分毫,像是在看一件值得研究的器物,而不是一群需要威慑的敌人。
她带来的东西,让所有祭司倒吸一口凉气。
四名大宋随从抬着一座青铜铸造的圆环层层嵌套、星宿刻度精细如发、中央悬着一颗打磨光滑的水晶球的奇异仪器,仪器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旋转时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星辰运转般的嗡鸣。
另外两人展开一幅巨大的、画在某种洁白光滑的织物之上的星图,上面的星辰用墨点标注,旁边配着奇怪的符号和数字,边缘绘制着玛雅祭司从未见过的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四象星宿。
“在下晏安,大宋文明执政官。”
晏安开口,声音清越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天道光团静静悬浮在她身侧,将她的话语实时转化为玛雅祭司能够理解的意念。
“奉创世主神旨意,前来与诸位探讨天文历法之事。”
大祭司伊察姆纳上前一步,试图维持最后的尊严:
“执政官阁下,玛雅的天文观测已持续千年。
我们的历法精准预测日食月食,我们的金星周期表……”
“每七十一年误差一日。”
晏安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水是湿的”。
整个天文台前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伊察姆纳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玛雅的哈布历以365日为一年,这是智慧的起点。”
晏安指尖轻点展开的星图:
“但地球绕太阳公转的真实周期,是365天又5小时48分46秒,也就是365.2422天。
这个差值,你们称之为‘岁差’。”
她从算袋中取出一卷纸,缓缓展开,上面写满了祭司们看不懂的符号,天道光团将内容投射到空气中,化为玛雅象形文字并辅以图示。
“未计入岁差的历法,每七十一年就会累积出一整日的误差。
百年之后,你们认为的春分日将不再是真正的春分。
祭祀雨季的典礼将在旱季举行,祈求丰收的仪式会错过播种的最佳时机。”
晏安抬起头,直直看向伊察姆纳:
“那么,过去三百年里,奇琴伊察是否经历过几次莫名的灾荒?
明明按时祭祀,雨水却迟迟不来?
明明星辰位置正确,预言却屡屡失准?”
伊察姆纳脸色骤变,他想起了四十年前那场大旱。
祭司团连续举行了七次人祭,羽蛇神石像前的鲜血汇成了小溪,可雨水还是晚了整整一个月。
玉米在田里枯死,饿殍遍地,城邦人口减少了三成。
当年的大祭司是他的老师,在临终前喃喃自语:
“星辰的位置……明明是对的……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参照系错了。”
晏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她走到那座青铜仪器旁,手指轻推最外层的圆环。
圆环开始旋转,内层的环以不同速度反向转动,水晶球在中央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这是浑天仪简化模型,它演示的不是‘星辰绕着大地转’,而是‘我们站在一个球体上,看着其他球体在运转’。”
她拨动某个机关,水晶球中亮起一点光芒,代表太阳,外层一个标着“地球”的小球开始绕着它旋转,自身也在缓缓自转。
“日心说不是亵渎,是更精确的描述。
接受它,你们的历法精度能提升十倍。
拒绝它……”
晏安停下动作,刻意停顿片刻:
“你们将继续用活人的心脏,去祈求一个建立在错误计算上的神明降下恩惠。”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年轻的祭司们偷偷交换眼神,有人已经忍不住凑近浑天仪,盯着那些精密咬合的齿轮和刻度。
年长的祭司则面色铁青,有人紧握手中的神杖,指节发白。
良久,伊察姆纳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执政官阁下……您想让我们做什么?”
“不是‘让’,是‘邀请’。”
晏安从随从手中接过另一卷图纸,上面绘制着一座建三层结构、顶层是开放观测台、中层是计算室、底层是藏书阁的建筑草图,其建筑风格融合了大宋的飞檐与玛雅的浮雕,奇异却和谐。
“在螺旋天文台旁,共建‘大宋?玛雅联合天文院’。”
她逐条说明,天道光团同步将条款投射在空中:
“一、保留玛雅祭司的所有观测传统、象形文字记录体系、祭祀历法编纂权,大宋不干涉信仰表达形式。”
“二、大宋提供精度提升三十倍的象限仪、可计算球面三角的星盘、记录星轨的自鸣钟等改良观测仪器,以及完整的十进制数学体系、对数表、圆周率计算到小数点后一百位的方法。”
几个年轻祭司的呼吸明显急促了。
“三、天文院首批吸纳十五名玛雅顶尖祭司,与大宋司天监博士同等俸禄,研究成果共同署名,可向民众发布由大宋技术支持、玛雅祭司主导修订的新历法。”
“四、三年内,大宋将协助玛雅完成历法全面修正,实现日食月食预测误差小于一刻钟,金星周期表精度提升百倍。”
伊察姆纳死死盯着那些条款,他看到了陷阱。
用技术和俸禄换取祭司集团的效忠。
用“共同研究”的名义潜移默化地改造他们的认知体系。
但他也看到了……希望。
保住表面上的宗教权威。
继续从事毕生热爱的天文研究。
获得那些精密得如梦似幻的仪器。
甚至有可能,触及真正的星辰真理。
“如果我们拒绝呢?”
一个激进派祭司忍不住喊出来:
“如果我们要扞卫羽蛇神的……”
晏安仿若未闻,轻轻拍了拍浑天仪。
仪器忽然加速运转,圆环旋转,齿轮咬合,中央的水晶球迸发出柔和的光芒,在空气中投射出一幅未来三年奇琴伊察上空的金星运行轨迹的动态星图,每一处转折点都标注着精确到时辰的日期。
而后星图迅速变化,显示出如果沿用现有哈布历计算,同样的金星轨迹会出现的偏差。
那偏差起初很小,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大,最后完全偏离了实际位置。
“拒绝是你们的权利。”
晏安终于看向那个祭司,语气平静无波:
“但三年后的今天,当你们按照旧历法举行金星祭祀时,会发现那颗星辰根本不在你们认为的位置。
届时民众会问,是羽蛇神抛弃了他们,还是……祭司们根本算错了?”
激进派祭司的脸色瞬间惨白。
伊察姆纳痛苦地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挣扎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
“执政官阁下。”
他深深躬身:
“玛雅祭司团……接受您的邀请。”
晏安微微颔首,神色依旧平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很好。
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第一课。”
她侧身让出位置:
“谁愿意来试试操作它?我们可以先从金星的运行周期讲起。
你们观测了它三百年,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它的轨道会有微小的波动?”
三名最年轻的祭司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举起了手。
伊察姆纳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光芒,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透过观测窗口看见金星时,眼中光芒也是这般纯粹、热烈、充满对未知的渴望。
他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至少,星辰的奥秘,终于有人能带着他们继续追寻了。
不必再假装自己已经知道答案。
晨光彻底洒满广场,新的一天开始了。
远处宫殿的屋顶之上,樊星澜坐在檐角,垂下的双腿悠闲晃荡,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我的安安就是最厉害的!
不用流血,不用威胁,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人家最核心的祭司集团都拐走了~”
“不过这样最好,安安喜欢安静,喜欢讲道理……
那我就把场面收拾得安静点,把道理给她准备好~”
毕竟她亲自下场,就是为了安安的全球霸业能完成得更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