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贝港临时议事厅内,海风裹挟着未散的硝烟与淡淡咸腥,从敞开的雕花木窗灌入。
厅内陈设简陋,原是港务官处理俗务之地,此刻却因几个人的存在而蓬荜生辉。
狄金鸾端坐主位,面前宽大的橡木长桌上,铺展着刚刚拟定的《厄勒海峡通商盟约》初稿,她的指尖染着些许朱砂,正逐一核验条款,偶尔提笔添减一二。
穆桂英倚在窗边,细细擦拭着她的那杆梨花枪,雪亮枪刃映照着她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擦拭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在保养杀器,而是在进行某种战后的神圣仪式。
公孙策则伏于案牍一侧,面前摊开着厚厚一叠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公式与舰炮试射的各项参数,偶尔提笔在一旁批注,笔尖与纸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展昭抱剑立于最阴影的角落,玄衣几乎与墙壁的暗色融为一体,如同最警惕的哨兵,无声扫视着厅内厅外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死角,守护着这片核心之地的绝对安全。
脚步声由远及近,樊星澜与晏安并肩走入。
樊星澜依旧是那身天青色广袖华服,规则云纹流转不息,仿佛将一片清净天穹带入了这满是凡尘硝烟的房间。
晏安紫棠相服齐齐整整,发髻纹丝不乱,唯有眉眼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泄露了连日统筹的辛劳。
众人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
“拜占庭的千年典籍,我们收入囊中,丰富了文库;
威尼斯的泻湖港口,我们拿下关键节点,控扼地中海;
法兰西的金银,已尽数纳入宝钞体系,经济命脉在手;
英格兰的王权,与我们深度绑定,互为唇齿;
教皇国的神权,亦已理顺,承认我道;
至于挪威那群海盗,如今也已犁庭扫穴,化为北海良民。”
樊星澜开口,声音清越空灵,将一路走来的煌煌功业娓娓道来,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寻常清单。
说罢,她侧过身,目光落在晏安身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平淡瞬间冰雪消融,指尖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摩挲着晏安的手背,眼底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安安。”
她的声音放得更柔:
“这一路,你统筹全局,调和四方,看似云淡风轻。
我却知道你每一个决策背后,耗费了多少心神,平衡了多少利益,压下了多少暗流。”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窗外隐约可见的、悬挂着大宋龙旗的丹麦王城方向,语气带上了一丝近乎“嫌弃”的随意:
“这丹麦,论实力,远不及我们之前收拾的任何一家。
正好,扔给鸾姐、桂英她们练练手,你也趁机歇歇。”
樊星澜继而看向狄金鸾、穆桂英等人,语气恢复了几分漫不经心,却蕴含着至高主宰的绝对底气:
“你们放手去干,一切有我兜底。
钦原悬于外海,其毒可蚀骨熔金;
玄龟镇于港湾,其威能定涛安澜。
谁敢不服,本神不介意再从《山海经》里多请几个‘帮手’出来,陪他们玩玩。”
晏安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便想开口,说自己并不觉得劳累,身为大宋的丞相,这一切都是她分内之事,亦是心之所向。
可话未出口,樊星澜已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那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打断意味。
樊星澜眉眼弯弯,拉起晏安的手就往外走,语气变得轻快而期待:
“走,安安,正事让他们忙去,咱们去逛逛这丹麦的街巷,看看他们那能当砖头使的黑麦面包,还有咸得发苦的鱼干,是不是比咱汴京的蟹黄毕罗、梅花汤饼还要‘美味’~”
她甚至故意皱了皱鼻子,做了个夸张的嫌弃表情。
狄金鸾与穆桂英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皆是了然与动容。
狄金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蟠龙玉佩,轻叹一声,那叹息里满是感慨:
“星澜她……本是俯瞰众生、执掌规则的至高存在,这寰宇万物,于她而言,不过一念之间。
明明弹指便可定鼎天下,让万邦来朝,她却偏偏甘愿隐于幕后,将这构建盛世的主动权,完完全全交到安安手中,让她随心所欲地去描摹她心中的蓝图。”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柔和: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纵容,这般世间独一份的偏爱,当真……令人动容。”
穆桂英已将梨花枪组装完毕,利落地背在身后,闻言,眼神也柔和了几分,接口道:
“是啊,樊先生本可安居九重,静观世事变迁。
如今却为了晏相,一步步走到台前,为她兜底所有风险,扫清一切障碍。
这种‘她只需放手向前,我自为她扭转乾坤’的守护,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戳人心扉。”
公孙策羽扇轻摇,含笑颔首:
“晏相是行走人间的‘文明执政官’,以智慧与仁政播撒文明火种;
星澜殿下则是她最坚实的‘规则后盾’,确保这火种能成燎原之势,不被风雨摧折。”
他目光深邃,望向晏安与樊星澜离去的方向:
“诚然,若无星澜殿下的规则兜底,晏相的新政纵然完美,也难在异域他乡推行得如此顺畅无阻;
反之,若无晏相的温柔布局与人间烟火,星澜殿下的无上神权,也少了那份扎根于世的温度与认同。
二者本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但妙就妙在,是星澜殿下,主动将这‘掌控权’交给了晏相,自己甘愿退居其后,成为她最强大的后盾。”
展昭握着巨阙剑柄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心中一片清明,下意识地将自己与樊星澜对比。
他能护晏相尘世周全,为她挡下来自凡俗的明枪暗箭,以性命相搏。
可是,他护不了她构建盛世时可能遇到的规则阻碍,护不了她跨越不同文明、不同维度时可能遭遇的、超出他理解范围的风险。
而星澜殿下……她能给予晏相的,是整个世界的“话语权”,是规则层面的绝对支持,是能替她扛下所有来自超凡层面威胁的、星辰大海级别的守护。
这种差距,如同萤火与烈阳,是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企及的。
天道悄无声息地冒了个泡,一道只有厅内几人能够清晰感知的意念,精准汇入他们的意识海,带着几分俏皮与分享秘密的意味:
“悄悄告诉你们,主神大人她……其实是没有‘情根’这种东西的哦~
但是呢,你们发现没有?
她所有的规则倾斜、所有的破例降临、所有的温柔与耐心,甚至是不讲道理的偏爱……全都不由自主地、一股脑儿地给了晏相一个人呢~
连她自己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这道意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没有情根……
这意味着,在樊星澜的认知里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喜欢”、“爱恋”这些明确的情感概念,那她的所作所为并非源于**或情感的驱动,而是将对方视为自身一部分的绝对认同与维护。
她在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将最好的一切都捧到晏安面前——
把构建盛世的画笔交给她,把兜底风险的重担扛在自己肩上,把陪伴她看遍世间风景的时光留给自己。
甚至……只是为了让晏安能暂时卸下重担,歇一歇,就特意找了个“相对好对付”的丹麦,美其名曰给他们“练手”。
这种发自本源、却不自知的极致偏爱,比任何有意识的追求与告白,都更显得纯粹、强大,动人心魄。
狄金鸾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最后一丝复杂尽数化为纯粹的欣慰。
她率先从这震撼的明悟中回神,身为在场地位最高者,执掌全局的雍容气度自然流露。
“既得主神如此信任,将丹麦事务交予我等,我等必不负所托。”
她一一扫过穆桂英、公孙策与展昭,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决断:
“穆元帅,里贝港及外围海域的防务与威慑交由你,务必让丹麦王室清晰认知到何为‘不可抗力’。”
“公孙先生,宝钞推行与新的海贸规则制定,由你主导,尽快让此地经济脉络与我大宋接轨。”
“展护卫,港内治安、情报搜集,以及可能存在的残余敌对势力清剿,由你负责。”
她语气果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各司其职,通力协作,速战速决,勿要扰了星澜与安安的雅兴。”
“是!”
三人肃然领命,身影迅速而动,各自离去,投入到紧张的后续工作中。
里贝港略显粗粝的石板路上,樊星澜正拉着晏安的手,穿梭在好奇又畏惧的当地居民之间,指着路边摊位上黑乎乎的面包和风干得硬邦邦的咸鱼,还在絮絮叨叨:
“看吧看吧,我就说这黑面包肯定又硬又酸,比不上汴京酥饼万一……这咸鱼,闻着就齁得慌,哪有咱们的腌笃鲜来得鲜香温润?
不过嘛,带你尝尝这异邦风味,体验一下民生多艰,也挺好……”
晏安任由樊星澜牵着自己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恒定而令人安心的温度,听着耳边她有些“蛮不讲理”的点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勾起一抹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她虽不甚明白星澜为何突然要“偷得浮生半日闲”,但莫名觉得,就这样与她并肩,走在这异国他乡的街巷,听着她琐碎的念叨,比在议事厅中面对沙盘舆图、权衡各方利益,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安宁。
仿佛只要她在身边,这世间便再无难事,前方皆是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