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涛湾以北三十里,嶙峋山脊如巨兽骸骨刺破灰蒙天际,“骨刺部落”便蜷缩在这片贫瘠河谷中。
百余间歪斜长屋以粗糙原木搭建,屋顶压着发黑的泥炭与霉斑点点的兽皮,烟囱里飘出带着鱼腥味的稀薄炊烟。
屋前空地上晾晒的鳕鱼干在寒风中僵硬如铁,几只瘦骨嶙峋的猎犬正舔舐着地面冻结的污血。
河谷两侧所谓的“农田”里,稀稀拉拉的耐寒大麦不足半尺高,叶片枯黄卷曲。
这些惯于挥斧劫掠的北欧汉子本就不耐农事,冻土板结如铁,木制农具难入三分,收成连糊口都勉强,部落生计十之七八仍系于搏命出海,或劫掠商船,或冒险深入北海捕猎鳕鱼。
自怒涛湾那场神罚般的碾压后,往日喧嚣的部落如今死寂如墓。
三百余名海盗携老弱妇孺聚集在中央泥泞空地,脸上混杂着未散的惊惧与深切的茫然。
原血斧哈德罗的副手独眼埃里克担任部落临时首领,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进驻部落的那支玄甲队伍,指节因紧握而发白。
许多海盗下意识摩挲着怀中藏匿的银链、镶宝石匕首,这些从英格兰教堂抢来的最后财富,如今成了他们唯一的底气。
妇人们将面黄肌瘦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目光躲闪地窥视着那些在寒风中纹丝不动的钢铁身影。
正午时分,晏安踏着特制的防滑鞋履登上部落中央的议事高台,此处原是海盗们用整根橡木凿成的献祭石台,血迹已渗入木质纹理,紫棠相服在灰暗天光中流转着不容错辨的威仪,两名不死军战士展开卷轴侍立两侧。
“奉创世主神无上法旨,颁《北欧归顺安置章程》。”
晏安声音不高,却如冰层碎裂般清晰传入每个角落:
“顺者,编户为民,享文明之泽;
逆者,视为流寇,剿绝勿论。”
羊皮卷轴上朱砂写就的条款被天道光团转化为古诺斯语,如烙印般刻入众人脑海:
一、户籍重整。
三日内至东侧木屋登记名册,上缴兵刃,验明正身者发放“大宋北海民籍牌”,凭此牌划拨田宅、领授粮种。
二、土地均分。
河谷南岸三百亩熟地依丁口重划,每户授田二至五亩,另配宅基地一块,冻土将由大宋农官指导开垦。
三、首领考绩。
临时首领埃里克暂领“北海治安尉”职,协管本部,月俸五贯宝钞,年终考绩优异者可擢升。
四、奴籍尽免。
羁押之奴隶即刻释为良民,愿留者授田,愿归者资遣。
五、连坐奖惩。
首告隐匿兵器、私通外寇者,赏视肉二十斤;
藏械逾一件、煽惑人心者,举族流放冰原绝域。
独眼埃里克喉结滚动,猛地抽出腰间镶嵌琥珀的弯刀,“哐当”扔进台前铁箱,刀柄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骨刺部……愿奉大宋正朔!”
他嘶哑的呐喊如同信号,海盗们沉默着排成长队,将战斧、鱼叉、狼牙棒逐一掷入兵器堆,飞溅的泥点落在他们皴裂的皮靴上。
几乎在户籍登记开始的同一时间,部落东侧,一座由原木快速搭建、却悬挂着玄底金纹龙旗的「大宋皇家贸易站」已然落成。
狄金鸾立于其中,一身朱红织金凤纹礼袍,在灰败的背景下璀璨得令人不敢直视,在她身后,堆积如山的物资散发着近乎神圣的光晕:
莹白温润、仿佛内蕴生机的视肉,颗粒饱满、远超本地品种的改良黑麦种,闪烁着金属寒光、网眼细密坚韧的新型渔网,以及雪白细腻、毫无杂质的提纯海盐。
“自此刻起,骨刺部落及周边百里,交易之准绳,唯大宋宝钞。”
狄金鸾声音不高,带着大宋皇室尊长的绝对权威。
“金银皮货,仅可兑钞,不得私相授受!”
她随即宣布的细则,精准地扼住了骨刺部落生存的咽喉。
首先是兑钞基准:
“黄金一两,兑宝钞百贯;
白银一两,兑十贯;
完整狼皮、狐皮,每张兑一贯。”
其次是生存之资:
“一贯宝钞,可易视肉十斤,或良种五斤,或渔网一套,或精盐两斤。”
接着是皇恩浩荡:
“前百名兑钞者,赐‘皇家御制密封陶罐’一尊,此罐可保视肉鲜润,经年不腐。”
最后是铁律如山:
“三日之后,仍有以金银直接交易者,货物尽数抄没;
若有商铺拒收宝钞,立行封禁,永不开张!”
满脸刀疤的老海盗黑牙奥尔夫挤到最前,颤抖着掏出贴身藏匿的去年劫掠约克教堂所得的镶金圣杯。
“换!全换!”
他盯着大宋农官现场割下视肉瞬间再生的奇景,抱起陶罐时眼眶发红:
“神肉!能一直吃的神肉!还有这罐子……娃娃们冬天能活命了!”
三名金融吏员站在包铜账柜后,手持放大镜教部民认宝钞上的防伪标识:
“水印龙纹需透光可见,背面的创世云纹以指腹摩挲应有凹凸。”
至日落时分,兑换队伍仍蜿蜒如蛇,皇贸司地窖已堆满金银器皿、兽皮山货,当日大宋宝钞发行量突破一千二百贯。
与此同时,部落西侧的「大宋格物教化坊」亦是人头攒动。
公孙策羽扇轻摇,将场地分为三区,亲自坐镇,通过天道实时翻译,将深奥道理化为朴实话语。
他捻起一粒饱满的黑麦种,与本地干瘪的大麦并列:
“此二物,名‘北海丰登’,耐寒耐瘠,亩产数倍于尔等旧种,且营养富足,人畜皆宜。”
农技师随即演示“冻土肥田法”,将腥臭的鱼内脏、废弃的兽骨腐熟后混入土壤,刺鼻的气味中,老农们却看得目不转睛。
当改良的曲辕犁如同切入油脂般轻松破开坚硬的冻土时,惊叹声再也压抑不住。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海盗蹲在地上,抚摸着那光滑的木柄与锋利的钢刃,喃喃道:
“这……这是神器啊!比我们那木头疙瘩强百倍!”
公孙策继续展示边缘以细钢丝加固的新型渔网,他亲自带人至河边,一网撒下,收获的鳕鱼竟是旧网的两倍有余,且网上未见明显破损。
“此网坚韧,可反复使用。待日后,再授尔等制造帆船、使用罗盘之术,则深海巨鱼,亦如囊中之物。”
未来的图景,让最桀骜的渔夫眼中也燃起了火光。
简易的陶土灶与过滤装置前,浑浊苦涩的海水经过加热、过滤、结晶,魔术般变为雪白的细盐。
公孙策让人取来部落原有的、夹杂泥沙的粗盐对比,又让众人品尝新盐。
“咸!真咸!没有一点苦味!”
惊呼声此起彼伏,公孙策当即承诺,每户可领一套自制装置的材料,由工匠亲手教导制作。
在温情与技术传播的背后,展昭率领的护卫队,是确保一切顺利运行的冰冷基石。
他分兵两路,一队于部落内往复巡逻,玄甲铿锵,目光如电,任何细微的骚动都会引来无声的注视,宵小之辈顿息妄念。
另一队则由展昭亲自带领,深入河谷两侧阴森的山林与洞穴,在一处弥漫着腐殖质气息的隐蔽山洞内,他们发现了十余名血斧哈罗德的死忠。
这些人正计划着夜袭营地,夺船逃亡。
展昭未有丝毫迟疑,率队突入,黑暗中只闻短促的兵刃交击与闷哼。
片刻后,所有顽抗者皆被制服,押回部落中心广场。
“此等宵小冥顽不灵,密谋作乱,依《大宋卫禁律》,斩立决!”
展昭声音冰冷,如同极地寒风,话音甫落,刀光闪过,十余颗头颅滚落,鲜血染红冻土。
没有冗长的审判,只有最直接、最残酷的震慑。
四周山脊上,四座新建的木质哨塔如同沉默的巨人,护卫队日夜轮值,警惕着外部可能存在的威胁。
被解救的奴隶中,两名拜占庭工匠感激涕零,自愿加入,运用他们掌握的石砌技术与大宋的榫卯工艺相结合,指导加固那些在风中吱呀作响的长屋。
至此,骨刺部落的蜕变已然铸就:
户籍木牒发放完毕,三百余名“前海盗”正式成为大宋编民,开始在自己的份田上,按照农师指导播种希望。
大宋宝钞彻底取代一切实物货币,贸易站每日人流不息,宝钞与生活物资的循环已然稳固。
河谷两岸,新绿的麦苗与芜菁在曾经贫瘠的土地上顽强生长,文明工坊内求教之声不绝。
部落秩序井然,曾经的劫掠者,如今在田垄与渔房间忙碌,妇女们则围绕着狄金鸾带来的简易纺车,学习着将粗糙羊毛变为细线的技艺。
野蛮的根性尚未完全祛除,但文明的种子,已在这片被规则与利益深耕的土地上,扎下了第一道坚韧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