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证道 第19章 暗室微光

囚车的木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临川城百姓的心上。

陆然闭目坐在囚车中，手腕上的铁链冰凉刺骨。他能听到道路两旁压抑的啜泣、愤懑的低语，以及孩童不解的询问。这些声音混杂着马蹄与甲胄的铿锵，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与过往那个只需潜心医道的自己彻底隔开。

他没有试图辩解，也没有运功震开这凡铁。气海之中，浩然气如温顺的江流缓缓运转，将外界纷杂的情绪——担忧、愤怒、恐惧——一一吸纳、沉淀。他清晰地感知到，这些源自人心的念力非但没有因他的困境而消散，反而在某种悲愤的催化下，变得愈发坚韧、纯粹。

“看到了吗？这就是强出头的下场！”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闭嘴！陆先生救了你爹的命！”立刻有人怒斥。

“谁知道他用的是什么邪法……官府都来拿人了……”

“放屁！”

细微的骚动在人群中蔓延。

端坐马上的周廷参军眉头微蹙，冷冷扫过人群，骚动立刻被无形的威压按下。他目光落回囚车中那个过分平静的年轻人身上，心中疑窦更深。此人要么是心机深沉至极，要么……就是真有所恃。

囚车穿过漫长的街道，出了临川城，沿着官道向郡城方向行去。天色渐渐暗下，暮色如墨，浸染四野。

夜间并不赶路，队伍在一处驿馆停下。陆然被单独关押在驿馆后院一间堆放杂物的土坯房内，铁链并未解除，门外有甲士持戈守卫。

黑暗中，陆然背靠冰冷的土墙，缓缓睁开眼。狭小的窗口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他摊开手掌，一缕微不可察、却精纯无比的浩然气在指尖萦绕，温润如玉，驱散了牢房的阴冷与潮湿。

这并非示威，而是在绝境中确认自身存在的锚点。

他细细回味白日的一切。郡守府直接插手，远超一个民间医者该有的“待遇”。是玄阴教借助官面力量施压？还是他展现出的能力，已然触及了某些更高层面的禁忌？

“吱呀——”

房门被推开，打断了他的思绪。周廷参军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他挥退了守卫，独自走进来，将油灯放在一个破木箱上，昏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摇曳。

“陆然，”周廷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格外低沉，“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那一身诡异医术，究竟从何而来？师承何人？”

陆然抬眼，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医术源于典籍，悟于实践，旨在救人。陆某并无不可告人的师承。”

“救人？”周廷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灯影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用那等近乎妖术的手段？起死回生？点化生机？你可知，坊间已有人将你奉若神明！此等蛊惑民心之举，历朝历代，皆为取祸之道！”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凿子，试图撬开陆然的防御。

陆然沉默片刻，忽而反问：“周参军，若有一种方法，真能活人无数，却因不合常理，便该被定为‘妖术’，扼杀于摇篮之中吗？”

周廷眼神一厉：“巧言令色！规矩便是规矩！若无规矩，人人皆以‘非常理’为由恣意妄为，天下岂不大乱？”

“规矩若成枷锁，阻人生路，这规矩， itself 是否也该变一变？”陆然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指尖那缕浩然气微微流转，映得他双眸清澈而深邃。

周廷呼吸一窒。他身为法曹参军，执掌刑律，最重规矩秩序。可眼前这年轻人的话语，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追查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妖言惑众”的医者，更是一种……可能颠覆现有认知的力量。

他死死盯着陆然，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狂妄或心虚，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量。

“你好自为之！”周廷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重重关上了房门。脚步声渐远，门外恢复了寂静。

陆然缓缓收起指尖的气息，土坯房内重归黑暗与阴冷。

但他知道，种子已经埋下。

他重新闭上眼，不再去想明日的审讯，不再去揣测郡守府的意图。心神彻底沉入气海，那汇聚自临川城万千百姓的愿力，此刻不再仅仅是力量的源泉，更化作无数细微的声响，在他“心湖”中回响——

是病愈老者沉稳的呼吸，是孩童康复后清脆的笑语，是妇人放下重担时长舒的一口气……这些最平凡、最真实的声音，交织成一曲无声的乐章，比任何辩解都更铿锵有力。

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里，他反而“听”得更加清晰。

这人间烟火，这众生祈愿，便是他的道基，他的壁垒。

与此同时，郡守府大牢深处，一间更为阴暗潮湿的囚室内。

之前被陆然重伤逃脱的高大灰衣人，此刻正盘膝坐在草垫上，面色依旧苍白。他对面，阴影中坐着一个身形模糊的身影，气息幽深如渊。

“……确认了，那至阳之气，就在那姓陆的小子身上。”高大灰衣人低声道，语气带着不甘与敬畏。

阴影中的身影发出沙哑的笑声：“很好。官府插手，倒是省了我们不少麻烦。盯着郡守府，待他们审不出什么，或是欲将其处置时……我们再动手。那至阳之气，必须到手。”

“属下明白。”

黑暗中，两双眼睛，同时望向了陆然所在的方向。

一方是秩序的冰冷铁腕，一方是邪祟的贪婪觊觎。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陆然，此刻却在绝对的黑暗中，触碰到了自身之道最为明亮温暖的内核。

暗室虽困，微光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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