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是从一种混沌的灰,慢慢过渡到泛着鱼肚白的青。
网咖里的空气像一潭搅不动的老汤,沉淀着一夜的疲惫与荷尔蒙。保洁阿姨推着吱呀作响的垃圾车,将一地的狼藉收拢,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成了这片空间里唯一清醒的节拍。
严景行没有动。
他靠在椅背上,像一尊融入了昏暗背景的雕塑。那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下,是一双没有丝毫睡意的眼睛,瞳孔深处,倒映着屏幕上尚未跳动的数字。
一夜未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但他的大脑,那座名为“记忆宫殿”的精密仪器,却在精神力的燃烧下,运行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
三个战场,在他脑海中同时铺开,彼此交叠,又泾渭分明。
最前方,是即将血流成河的“东华精密”绞杀战。他布下的那个诡异的期权结构,像一张布满倒钩的巨网,正静静等待着冯·埃德尔斯坦的猎犬们一头撞上来。
左翼,是李响和《财经前沿》这支他亲自点燃的火炬。那篇关于银行间票据市场“阴阳合同”的报道,此刻应该已经排版完成,只待一个指令,便会撕开金融圈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后方,是那份名为“剧本”的焦煤期货欺诈案铁证。它被暂时封存,像一柄蓄势待发的重锤,等待着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敌人最沉重的一击。
三条战线,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个顶级的操盘团队手忙脚乱,心力交瘁。而现在,它们全部压在严景行一个人的肩上。
他就像一个同时在三块棋盘上,与三个看不见的对手对弈的棋手。每一步,都必须经过数以亿次的推演。
忽然,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裤兜里传来。
是李响。
严景行接通电话,没有说话。
“稿子……出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透着一股熬了通宵的虚脱,却又夹杂着一种无法抑制的亢奋,“我让法务连夜审核了三遍,每一个标点符号都确认过。那些合同和邮件截图,我用的是最高清的扫描,银行的公章红得刺眼。老弟,这东西一旦发出去,金州银行那帮人,不死也得扒层皮。”
“等。”严景行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还等?”李响拔高了声调,但随即又压了下去,像怕惊动什么,“东华精密那边……”
“等开盘。”严景行说,“等他们动手,等市场看到血。在你扔出炸弹之前,先让观众闻到硝烟的味道。人们只会同情倒在血泊里的人,不会在意一个走路踉跄的家伙。”
李响沉默了。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太大,让他本能地想尽快将真相公之于众。
“你那边……有把握吗?”他忍不住问。
严景行看了一眼屏幕上“东华精密”四个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见过螳螂捕蝉吗?”
李响一愣。
“冯·埃德尔斯坦是那只螳螂,东华精密是蝉。而我,”严景行顿了顿,“是那只黄雀。”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向开盘。
网咖里的人换了一拨,一些熬了通宵的学生睡眼惺忪地离开,又有新的年轻人带着一脸兴奋坐下。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安静得过分的男人。
严景行的意识,并没有完全聚焦在即将到来的“东华精密”之战上。对于“超算大脑”而言,在等待指令的间隙,进行全频段的被动扫描,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就像雷达在静默中,依然会捕捉空中的每一个微弱回波。
突然,一个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异常信号,触动了他脑海中的警报系统。
这个信号,来自一个他此前并未投入太多算力的领域——商品期货,甲醇。
【异常指标:甲醇期货主力合约,MAXXXX。】
【异常模式:期现基差持续非理性扩大,远超无风险套利成本理论边界。】
期现套利,是期货市场最古老、最基础的盈利模式之一。当期货价格与现货价格的差距,大到足以覆盖仓储、资金、运输等所有成本时,套利者便会入场,买入低价的一方,卖出高价的一方,像一部精准的机器,将这部分不合理的价差抹平,赚取无风险的利润。
但在严景行的数据模型里,甲醇期货的价差,已经连续几周维持在一个高得离谱的水平。理论上,这片肥美的草场,早该被套利者们啃食干净。可现实是,大量的套利盘在短暂尝试后,都诡异地选择了亏损离场。
仿佛那片诱人的草场里,藏着看不见的陷阱。
严景行的意识瞬间分出一股庞大的算力,如同一支深海探测器,沉入甲醇市场的数据底层。
他首先调取了所有公开的套利成本数据。甲醇的仓储费用、资金利息、交割费用……一切都清晰透明,平平无奇。将这些成本代入公式,那片价差草原,依旧肥美得令人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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