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答案 第44章 溪流

社区养老服务中心的项目，成了李烨面前一座必须谨慎攀爬的高山。

他花了大量时间泡在即将改造的养老中心里，不是拿着图纸指手画脚，而是搬个小凳子，静静地坐在老人们中间，听他们絮叨。

李烨坐在小马扎上，笔记本摊在膝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专注倾听的脸上，老人们围坐一旁，形成一幅安静而温暖的画面。

“卫生间那地砖，滑得很哩！我上次差点就摔了！”王奶奶拍着腿，心有余悸。

“走廊灯暗得像没点一样，我这老花眼，晚上起夜跟摸黑似的。”李爷爷扶着眼镜，摇头叹气。

“活动室的木头椅子，坐一会儿就硌得腰疼，想打个盹都不成。”张婆婆揉着后腰，一脸愁容。

这些琐碎的、在标准施工图纸上永远找不到的“小事”，却成了李烨设计图纸上最核心的红色标记。

回到临时办公室，李烨立刻找到了项目经理王大海。

“王哥，卫生间和公共区域的地砖，全部不能用原定的抛光砖了，必须换成防滑系数最高的哑光砖。”李烨指着材料清单，语气不容置疑。

王大海接过李烨递来的新材料样品，摸了摸，又看了看旁边的报价单，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老弟，这砖好是好，可这价格……比原来的贵了近三成！咱们这预算可是卡得死死的！”

“老人的安全不能打折。”李烨语气平和，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地砖是底线，必须换。”

王大海咂咂嘴，试图争取：“我知道为老人好，但咱们也得考虑实际啊！你看这光洁度……”

“王奶奶上周差点在卫生间滑倒。”李烨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王大海心上，“我们不能等到真出了事再后悔。”

王大海张了张嘴，看着李烨那双不容妥协的眼睛，最终把话咽了回去，无奈地挥挥手：“行行行，听你的！安全第一！可这钱……”

“其他地方我来想办法省。”李烨立刻接话，目光扫过其他预算项目，“走廊的灯光设计也要改，增加多级调光和智能感应夜灯。活动室的椅子，我找到了符合人体工学、带软垫扶手的款式，还需要定制一批带辅助起身功能的。”

王大海听着这一项项追加的成本，感觉牙更疼了，他指着预算表上迅速变化的数字：“小李啊，你这……这也太细致了！照这么下去，成本根本控制不住！”

李烨抬起头，眼神清澈而专注：“王哥，给老人用的，安全舒适是第一位的。有些钱，不能省。”他拿起笔，在预算表上划掉了几项非必要的装饰性开支，“这些可以简化，或者用其他方式替代。地砖和灯光，没得商量。”

为了兑现“省钱”的承诺，李烨开始绞尽脑汁。他利用工地回收的旧木料，亲手为老人们打造了几个结实耐用的花架；

原本计划外包的墙面彩绘，被他变成了动员社区志愿者和中心工作人员共同参与的温馨活动；

在一些非关键部位的材料选择上，他货比三家，磨破了嘴皮子，终于找到了性价比更高的替代品。

他的真诚和用心，老人们都看在眼里。他们开始把这个沉默寡言、却总在默默解决问题的年轻人，当成了可以信赖的自家人。

有时他去现场，王奶奶会颤巍巍地塞给他一个洗好的苹果，李爷爷会把自己舍不得喝的矿泉水递给他。

这种被需要、被信任的感觉，像涓涓细流，滋养着李烨，让他忘却了奔波的疲惫。

就在李烨为养老中心项目呕心沥血的同时，孙菁公司的项目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波折后，终于顺利签约。

虽然最终利润被压缩，但保住了重要的合作伙伴，也稳定了团队军心。她在公司内部的威信不降反升，那种在谈判桌上临危不乱、据理力争的姿态，赢得了更多下属发自内心的信服。

庆功宴后，她带着微醺的醉意回到家。客厅只留了一盏小灯，书房的光却还亮着。她走过去，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李烨。

他正对着平板电脑上的养老中心照明设计图做最后的修改，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额前几缕碎发垂落，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准确地滑动、标注。

那个曾经一度被生活重压磨去光彩的男人，此刻身上散发着一种沉稳而专注的光芒，让她有些移不开眼。

她忽然想起白天谈判最后，对方那个最难缠的负责人说的话：“孙总，你们的方案，数据扎实，逻辑清晰，尤其是那份风险预案，考虑得非常周到。相比其他公司，你们更显诚意和专业。”——那份为她赢得关键分数的风险预案里，有几个至关重要的风险点，正是李烨在闲聊时提醒她的。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混杂着酒精的作用和卸下重担的松懈。她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李烨，把发烫的脸颊贴在他宽阔而坚实的背上。

李烨身体先是一僵，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随即放松下来，他覆盖住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声问：“累了？”

“嗯。”孙菁的声音带着鼻音，更像是在撒娇，“但很高兴。”她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李烨，你知道吗？你就像一条溪流，看着不声不响，却总能默默地滋养很多东西。那些老人，王大海他们，还有……我。”

李烨的心被这句话轻轻触动，像是被羽毛拂过最柔软的地方。他转过身，将她搂进怀里。

“养老中心下周一正式动工。”李烨低声汇报着进展，像是在分享一件重要的大事，“王哥说，想搞个简单仪式，请街道领导和老人们一起。他让我……代表团队讲几句。”

孙菁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惊讶和更多的鼓励：“你去吗？”

李烨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书桌上那些画满了标记的图纸，眼前闪过老人们期盼的脸庞，最终，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去。”

动工仪式在养老中心略显陈旧的小院里简单而温馨地举行。

没有华丽的布置，只有象征性的红绸和一群笑容满面、眼神期盼的老人。阳光很好，照在每个人身上。

轮到李烨发言时，他接过话筒，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潮湿。

他握紧话筒，用最朴实的语言，甚至带着点磕绊，开始了他的发言：

“我……我这些天，常来这里坐坐。听了王奶奶说地砖滑，听了李爷爷说灯太暗，听了张婆婆说椅子硬……”

他如数家珍般复述着那些“小事”，然后讲述了他如何选择防滑地砖，如何设计灯光系统，如何挑选带扶手的椅子，以及为什么坚持要定制辅助起身的座椅。

“我……我没想太多别的，”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真诚，“我就想着，这里，以后就是爷爷奶奶们的家。在家里，不能摔着，不能磕着，不能坐着不舒服。我就希望，这里能成为一个真正让您们觉得安心、觉得暖和的地方。”

没有激昂的语调，没有空洞的承诺，只有平实的叙述和眼神里不容错辨的真挚。当他讲完，台下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了老人们并不整齐却格外热烈、持久的掌声。

王奶奶不停地用袖子擦着眼角，李爷爷大声说着“好孩子”，张婆婆一个劲儿地点头。

王大海用力拍着李烨的背，嗓门洪亮地盖过了掌声：

“说得好！咱干实事的人，就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往后，咱就照着小李说的干！”

李烨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温暖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