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答案 第45章 润物无声

养老中心的改造工程，在敲打声与老人絮语交织的独特氛围中展开。

李烨将“指挥部”直接搬到了现场，与之前项目迥异，他将“效率”与“成本”暂时搁置，将“人”的感受置于首位。

清晨，工人们刚准备好工具，李烨便拿着一份详尽的计划表找到了王大海。

“王哥，这是新的施工时间表。”李烨将表格递过去，上面用不同颜色清晰标注，“所有高噪音工序，像拆除、切割、钻孔，全部集中安排在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三点到五点。这两个时间段，老人们通常都在活动室或者户外散步。”

王大海接过表格，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不是吧，老弟？这捆手捆脚的，工期还要不要了？工人们干惯了连续作业，你这中间断开了，效率至少掉两成！”

“午休和清晨、傍晚，绝对不能有大的噪音。”李烨语气坚决，指着表格上的红色禁区，“老人们睡眠浅，休息不好，身体扛不住。”

“行行行，噪音听你的。”王大海勉强点头，随即又指着场地，“那粉尘呢？你别告诉我还要搞无尘施工，那成本我可兜不住！”

“粉尘必须控制。”李烨指向堆在角落的大卷防尘布，“我买了高密度的防尘布，所有施工区域必须完全封闭，出入口做双层隔尘。每天收工前，彻底洒水清扫，确保公共区域恢复整洁。”

王大海看着那厚重的防尘布，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李烨！你这不是施工，你这是要做无菌实验室啊！铺这个、拆这个、每天彻底清扫，这得浪费多少人工？多少时间？预算！预算怎么办？！”

王大海用力拍打着预算表，纸张哗哗作响，脸上的表情像是牙疼发作。

李烨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退让：“王哥，我们敲敲打打是为了让他们以后住得更舒服，不能现在就先让他们受不了。慢一点，细致一点，值得。预算……我从其他非关键地方再省。”

“省？哪里还有地方省？！”王大海几乎要跳起来，但看着李烨那副“没得商量”的表情，最终还是像泄了气的皮球，烦躁地挥挥手，“……你！唉，算了算了，听你的！要是工期延误，上面怪下来，你可得顶着！”

“我顶着。”李烨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转身就去指挥工人铺设防尘布，亲自检查每一个接缝是否严密。

李烨蹲在地上，用手指仔细按压防尘布的边缘，确保没有缝隙，侧脸在施工现场的灯光下显得异常专注。

李烨的坚持，很快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回报。老人们非但没有因施工不便而抱怨，反而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理解与心疼。

“小李，快，歇歇，喝碗绿豆汤，去去火！”王奶奶颤巍巍地端着一大碗汤，非要看着李烨喝下去。

李爷爷拿着把大蒲扇，看到李烨满头大汗地搬材料，就跟在他后面，一下一下地给他扇风，嘴里念叨着：“慢点，慢点，别闪着腰。”

这天，李烨在清理堆杂物的角落时，发现了一架几乎被遗忘的旧钢琴。漆面斑驳脱落，琴键残缺不全，好几个键按下去毫无声息。

“这老古董了，”养老中心的负责人路过，随口说，“早就坏了，准备当废品处理掉。”

李烨却围着钢琴转了好几圈，手指轻轻拂过积满灰尘的琴盖，仿佛能感受到它曾经的旋律。

他找来跟王大海干活、据说曾在乐器厂待过的老师傅。

“师傅，您看这琴，还能修吗？”

老师傅打开琴盖，看了看内部的机芯，又按了几个僵硬的琴键，连连摇头：

“锈死了，零件也缺，音板估计也变形了。修？费那劲干嘛？比买架二手的贵多了，不值当，不值当！”

“哦……”李烨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架破旧的钢琴。

晚上回到家，他翻箱倒柜找出了尘封的工具箱。孙菁好奇地问：“找什么呢？这么晚了。”

“找到点东西。”李烨头也不抬，继续在网络上搜索着修复旧钢琴的教程，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

周末，他一个人跑到养老中心的角落，对着那架钢琴开始鼓捣。孙菁带着安安来探班，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

“爸爸，你在干什么呀？”安安跑过去，好奇地看着那些奇怪的零件。

“爸爸在试着修这个钢琴。”李烨放下手中的小刷子，擦了把汗。

孙菁挽起袖子走过来，看着他一板一眼地清理着琴槌，语气带着惊讶和探究：“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以前在工地，跟一个老木工学过点皮毛，主要是修家具。”

李烨笑了笑，动作轻柔地继续清理，“就是觉得，就这么当废品扔了，太可惜了。就算修不到最好，能出声，摆在这里也是个念想。”

“需要我帮忙吗？”孙菁拿起一块软布，开始擦拭琴身。

“帮我递一下那个小号的螺丝刀就行。”李烨很自然地指挥着。

一家三口，就在这充满灰尘的角落里，围绕着这架旧钢琴，忙碌起来。

过程缓慢而枯燥，李烨用的工具也不专业，但他极有耐心，一点点清理锈迹，调试击弦机，修补破损的木材。

突然，一个略显沉闷、却不再嘶哑的音符从他手下流淌出来。

“do”

在一旁安静玩着橡皮泥的安安猛地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惊喜，拍着手欢呼：“爸爸！是‘小星星’！是‘小星星’的那个声音！”

动工仪式后的某个宁静下午，阳光透过新安装的、格外明亮的窗户，洒进几乎焕然一新的活动室。

李烨走到那架修复一新的钢琴前，琴身斑驳的痕迹被保留，只上了一层清漆，显得古朴而温润。

他坐下，有些生疏地抬起手，然后，那首熟悉的《小星星》的简单旋律，缓缓地在活动室里流淌开来。

几位老人被琴声吸引，静静地走进来，或站或坐，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王奶奶靠在墙边，眼睛望着窗外，嘴唇轻轻嚅动，跟着旋律无声地哼唱着，脸上带着一种遥远而恬静的怀念。

他掏出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只是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小子……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还真他娘的……有点用。”

晚上，李烨把用手机拍下的、他弹琴时老人们安静聆听的照片拿给孙菁看。

孙菁靠在他怀里，仔细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手指轻轻划过那些老人专注而平和的脸庞

“李烨，你现在做的，才是真正有生命的建筑。”

李烨环抱着她，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书房书架上那尊“最佳人文关怀奖”的奖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