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薄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已被纷至沓来的脚步唤醒。
市集沿着长河两岸铺展,幌旗猎猎,舟楫相连。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笼的肉包子热气、糖炒栗子的焦香,混合着河边潮湿的水汽,构成一种独属于市井的、蓬勃的生命力。
河上石桥,成了天然的界标。桥西是市声的海洋——卖炊饼的汉子嗓门洪亮,肩搭白巾,揭开笼屉时一团白云直冲而上;旁边锔碗匠“嗤嗤”拉钻,脚边堆满待修的瓷碗陶罐;一个货郎举着高高草靶,上面插满五彩斑斓的糖人、竹风车,孩子们围着不肯走,眼里闪着光。
“新到的洞庭橘!不甜不要钱——”
“来看杭绸,真正的湖州花样!”
叫卖声、议价声、鸡鸭鸣叫、铁器敲击,各种声音像一锅滚开的粥,沸腾着世俗的欢动则雅致许多。
在街角最深处的角落里,与几步之外那沸反盈天的热闹判若两个世界。一名少年蜷缩在那里,身影像一枚被遗弃的钉子,勉强楔在墙角的阴影中。
他实在太瘦了。裹在身上的那件打满补丁的旧衫,空荡荡的,仿佛只是挂在了一副骨架上。嶙峋的肩胛骨将布料顶出尖锐的弧度,脖颈细得让人担心能否支撑住他那总是低垂着的头颅。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衬得那双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大的眼睛,愈发空洞无神。嘴唇因干渴而裂开几道细小的血口,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
他面前的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张绣帕。帕子上的针脚细密,绣着的兰草蝴蝶栩栩如生,与它们主人的落魄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少年不断地抬起头,用那双深陷的眼睛,怯生生地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的眼神里,混杂着卑微的期盼与深深的畏怯。每当有人影靠近,他的脊背会下意识地挺直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而当那些华丽的衣袂或粗布的裤脚毫无停留地从他视线边缘掠过时,那点微光便迅速熄灭,他的头颅也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膛里。
集市上各种食物的香气,对于他而言,成了一种无声的酷刑。那边飘来刚出笼的肉包子浓郁的面香和肉香,混杂着糖炒栗子甜腻诱人的焦糖气息,更有不远处面摊上热汤的鲜美蒸汽……这些气味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腹部,那里正因极度的饥饿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鼻翼却不受控制地轻轻翕动着,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能嗅到的食物味道,仿佛这样就能稍稍欺骗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胃囊。每吸一口混杂着香气的空气,他空瘪的肚子似乎就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哀鸣,那声音细微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却如同擂鼓般敲击在他的心上。
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牵着小女孩走过,小女孩手里举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少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视线紧紧追随着那串糖葫芦,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
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少年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去,脸颊泛起一丝羞愧的红色,为自己方才那片刻的失态。
日头渐渐升高,市集的喧嚣达到了顶峰,而他这个角落的寂静与冰冷,也仿佛被放大了。他不再频繁抬头,只是用那双瘦得只剩骨头的大手,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那几张同样无人问津的绣帕,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唯一的依靠。阳光终于勉强挪到了他的脚边,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暖意,只将他单薄的身影,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拉得愈发细长,也愈发伶仃。
“少彦,少彦……”
那一声声清脆的呼唤,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少彦几乎凝固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他猛地抬起头,黯淡的双眼在看到来人时,瞬间被点亮了。
只见一名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像一只灵动的雀儿,蹦蹦跳跳地朝他奔来,她身后跟着一位手持长剑、眉目俊朗、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少女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那笑容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驱散了少彦周身的寒意与胃里的绞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蜷缩已久的脊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真正意义上的、浅浅的笑容。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少彦,少彦,我们给你带了包子!”陆染溪跑到他跟前,微微喘着气,献宝似的指了指身后男子手中的油纸包。她回头,娇嗔地瞪了那青年男子一眼。
男子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走上前,将尚且温热的油纸包递给少彦,语气里带着几分被打趣后的了然:“刚才不是你说想吃街角那家的牛肉包么?原来不是自己想吃啊?”
陆染溪被他点破心思,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却梗着脖子,声音清脆地回怼道:“我一个月月钱才有几两银子,哪里比得上你这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有钱啊?请少彦去你家聚香楼聚一顿又怎么了?小气吧啦的。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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