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春日总带着料峭的寒意,宫墙下的柳枝刚抽出嫩芽,被清晨的风一吹,簌簌地落着嫩黄的碎屑。赵匡胤立在紫宸殿外的白玉阶前,手里捧着那枚沉甸甸的鎏金虎符,符面的“巡”字被晨光镀得发亮。昨夜柴荣在偏殿召见他,御案上堆着各地军报,新铸的“周元通宝”铜钱在烛火下泛着青幽的光——那是新帝登基后赏给功臣的,石守信得了个防御使的虚职,王审琦晋了殿前都虞候,而他,被委以“巡边使”的重任,要带着这虎符,去看遍大周的十六座军州。
“匡胤,”柴荣当时正用朱笔圈点着地图,笔尖的朱砂滴在“郓州”二字上,像颗凝固的血珠,“地方军镇这些年尾大不掉,朕赏他们金银,是恩;你去查他们的军备,是威。恩威并施,才能让这江山稳当。”他忽然抬头,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尽,那是连日批阅奏折熬出来的,“淮南的百姓还等着免税的旨意落地,朕不能让这些军头坏了大事。”
赵匡胤把虎符揣进怀里,甲胄上的铜扣与符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他想起在濠州城,柴荣分粮给灾民时说的“百姓的眼睛是秤”,此刻才明白,这巡视各地的差事,不是耀武扬威,是要让那些军镇知道,新帝的眼里装着的,不只是朝堂的权术,还有千里之外的田垄和炊烟。
出了汴京城,官道两旁的农田里已有农人在翻土,牛蹄踏过解冻的泥地,溅起混着草香的水花。赵匡胤勒住马,看着一个老农正往地里撒种,种子袋上还印着去年的粮票——那是郭威在位时推行的“均田制”凭证,据说凭着这个,能领到官府的种子和农具。“老丈,今年的收成盼头如何?”他翻身下马,亲兵想上前阻拦,被他摆手止住。
老农直起腰,眯着眼打量他的甲胄,见他腰间的虎符,倒不慌张:“将军是京城来的?托新帝的福,今年的种子比去年多了两成,若是天公作美,秋里定能囤满粮仓。”他往远处的驿站努努嘴,“只是郓州的节度使刘词,上个月又加了盐税,一斤盐要抵三斗米,这日子……”
话没说完,就被驿站的驿丞打断。那驿丞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绿袍,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账簿,见了赵匡胤,忙作揖道:“将军莫听老丈胡言,刘节度使是为了修城防才暂加盐税,秋后自会减免。”
赵匡胤没接话,只是翻了翻驿丞手里的账簿,见上面的“盐税”一项被反复涂改,墨迹层层叠叠,像块捂不热的冰。他想起柴荣的叮嘱“多看,多听,少说话”,便从行囊里取出块碎银,递给老农:“买斤好盐,给家里孙儿腌些咸菜。”转身时,瞥见驿丞的额头渗了汗,账簿捏得发皱。
行至郓州城下,刘词带着牙将们在吊桥边等候,猩红的战袍在风里猎猎作响,身后的亲兵个个身材魁梧,甲胄崭新,倒比汴京的禁军还光鲜。“赵将军远道而来,刘某有失远迎!”刘词的笑声洪亮,却没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腰间的虎符,“城里备了薄酒,替将军接风洗尘。”
赵匡胤勒住马缰,目光越过吊桥,落在城头的箭垛上——那里的弩机蒙着布,显然许久没保养过,守城的士兵歪戴着头盔,手里的长矛杆上还缠着晒着的衣物。“军务在身,酒就免了。”他亮出虎符,“奉旨巡查军备,请刘节度使打开军械库。”
刘词的笑容僵在脸上,喉结动了动:“将军何必急在一时?先入城歇息……”
“节度使是要抗旨?”赵匡胤的声音冷了些,枣木棍在手里转了个圈,棍尾的铁箍在石板上划出火星,“淮南战场上,将士们用的弩机三日一保养,长矛每日打磨,刘节度使这里,倒是清闲。”
刘词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只能挥手让人打开军械库。库门吱呀作响,扑面而来的是股霉味,角落里的铠甲生着绿锈,弓矢的弦大多断了,只有角落里堆着几箱崭新的环首刀,刀鞘上的鎏金闪着光——那是去年朝廷下拨的军械,显然没发到士兵手里。
“这些刀,为何不发下去?”赵匡胤拿起一把刀,刀身的寒光映着他的眼睛。
刘词支支吾吾:“是……是留着备用的。”
“备用?”赵匡胤冷笑一声,将刀扔回箱里,“守城的士兵连头盔都戴不整齐,你却把新刀锁在库里发霉?刘节度使,你可知淮南的士兵,用着修补三次的弓,照样能射穿南唐的铠甲?”他转身对着随行的文书,“记下:郓州军械库,铠甲锈蚀三百副,弓矢损坏过半,新刀五百把未分发,即刻上报朝廷。”
刘词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城头上的士兵听见动静,都探出头来,看着这位从京城来的将军,眼里的麻木渐渐多了些光亮。
离开郓州时,天已擦黑。赵匡胤没有进城,就在城外的破庙里歇脚。亲兵煮了锅糙米饭,就着咸菜吃,他却望着远处的城郭发呆——那里的灯火稀稀拉拉,不像个军州该有的样子。“你说,刘词把朝廷拨的军饷都拿去做什么了?”他忽然问,指尖在粗糙的供桌上划着,“那些新刀,怕不是要卖给南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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