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的云雾总比别处更缠绵,像一匹被山风扯碎的白绫,在险峰间绕来绕去。赵匡胤勒住马,望着眼前几乎垂直的石阶,石阶上的青苔混着露水,滑得能照见人影。身后的亲兵们都下了马,牵着缰绳小心翼翼地挪步,甲胄碰撞的轻响在山谷里荡开,惊得几只山雀扑棱棱钻进云里。
“将军,前面就是‘回心石’了。”向导是个本地樵夫,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铁头杖,杖尖在石阶上点出笃笃的声,“过了这石,再往上就是千尺幢,听说除了采药人,很少有人敢走。”
赵匡胤抬头望去,回心石果然像块拦路的巨岩,卡在两山之间,石面上刻着三个赤红的大字,被云雾浸得有些发暗。他想起临行前柴荣的嘱托,说华州节度使王彦超近年与北汉暗通款曲,让他借巡查之名探探虚实。这华山正是王彦超的地盘,山路如此险峻,倒像是故意设下的屏障。
“都打起精神来。”他翻身下马,将枣木棍横在肩头,“樵夫师傅先歇着,我们自己上去看看。”亲兵们会意,纷纷拔出佩刀,刀刃在云雾里闪着冷光——这一路行来,曹州、郓州的军镇虽有小动作,却没敢这般刻意刁难,看来这王彦超,是真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刚绕过回心石,一阵山风忽然卷着云雾扑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等风势稍歇,赵匡胤忽然发现前面的石阶上,不知何时多了块青石板,石板上压着张泛黄的宣纸,纸角被风掀起,却没被吹走,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镇着。
“将军小心!”亲兵刚要上前,被赵匡胤按住。他示意众人退后,自己握着枣木棍,一步步挪过去。那宣纸是用松烟墨写的字,笔锋飘逸,像是随手挥洒,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劲道,墨迹在潮湿的石板上竟没晕开,反而越显清晰。
“赵将军亲至,贫道在此候久矣。若有余暇,可至西峰摘星台一叙。”落款处没有名姓,只画了枚玉扳指,扳指上的纹路栩栩如生,像是用指尖蘸着云气画就。
赵匡胤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玉扳指的图案,他绝不会认错——五年前在无名荒村,逍遥子的手指上,就戴着这么枚扳指,说他“拳法刚猛有余,灵动不足”。后来在龙门渡,又见过一面,对方破了厉百川的毒功,说“江山如棋,落子需慎”,此刻想来,句句都藏着机锋。
“是逍遥子先生留下的。”他将信纸叠好,揣进怀里,指尖还能摸到纸面上残留的温度,不像是被风吹了许久的样子,“这人……倒像能掐会算。”
亲兵们面面相觑,樵夫却凑过来,指着石板上的字道:“将军,这字看着眼熟!前几日我在北峰砍柴,见个穿玄衣的道人坐在松树上,手里转着枚玉扳指,说要等个‘带棍的将军’。当时我还笑他疯癫,没想到……”
赵匡胤望着西峰的方向,那里的云雾最浓,隐约能看见一道狭窄的山脊,像根被巨斧劈开的石梁,通往更高处的摘星台。他想起那道人的身法,踏雪无痕,踏墙而过,寻常的守卫怕是拦不住。可王彦超的军营就在华山南麓,此刻去见逍遥子,若是被人撞见,怕是会惹来非议。
“将军,要不……”亲兵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你们在此等候,”赵匡胤将虎符解下,递给副将,“若我两个时辰未回,便带队伍去华州城,按原计划巡查,不必等我。”他握紧枣木棍,指腹摩挲着棍身的刻痕——那是在淮南战场留下的印记,每一道都藏着护境的决心,“我去去就回。”
转身往西峰走时,山风忽然变了向,吹散了眼前的云雾,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径。径旁的松树奇形怪状,有的横生在崖边,有的倒悬在石壁上,松针上的露水落在石阶上,叮咚作响,像在为他引路。
越往上走,云雾越淡,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来,在石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匡胤忽然想起在龙门渡,逍遥子说“天地本无门,心到自然通”,当时不懂,此刻踩着这凭空出现的石径,才隐约明白——所谓的险峰,所谓的屏障,或许都抵不过“想去”二字。
行至半山腰,他看见块平整的巨石,石上放着个青瓷碗,碗里盛着半盏清水,水面上漂着片松针,不沉不斜,像是被人特意放好的。赵匡胤拿起碗,喝了口清水,甘甜的滋味顺着喉咙往下淌,竟驱散了一路的疲惫。他忽然觉得,这逍遥子不是要害他,反而像在帮他——这碗水,这石径,都在为他扫清障碍。
离摘星台还有百丈时,石径忽然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只有根碗口粗的铁链横跨两岸,链环上锈迹斑斑,显然有些年头了。赵匡胤望着峡谷对岸的摘星台,台顶的石亭在阳光下泛着灰光,隐约能看见亭柱上系着的玄色道袍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枣木棍,踩上铁链。铁链在脚下晃得厉害,山风从峡谷里灌上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像要把人掀下去。赵匡胤却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链环的接口处——这是他在淮南练出的本事,在摇晃的战船甲板上,也能如履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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