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晨雾裹着寒意,浸透了宫墙的朱漆。赵匡胤按着腰间的枣木棍,此刻却比在淮南战场时更觉沉重——站在紫宸殿的丹墀下,望着阶前那方明黄的龙椅,椅背上的金漆在烛火里泛着冷光。昨夜郭威的遗诏已传遍朝野,白纸黑字写着“传位于晋王柴荣”,可殿外的风里,仍飘着些不寻常的气息。
“赵将军,”吏部尚书范质从殿内走出,袍角沾着殿角的蛛网,显然是彻夜未眠,“西府那边有动静,义武军节度使杨邠的亲兵,今早换了甲胄,在朱雀门一带盘查得紧。”他压低声音,指尖在袖中捏得发白,“他们说……说晋王是外姓,不该承继大统。”
赵匡胤望着朱雀门的方向,那里的晨雾最浓,隐约能看见巡兵的剪影。他想起郭威临终前,攥着柴荣的手说“朕的天下,本就该给能护着百姓的人”,那时老皇帝的呼吸已弱如游丝,眼里却亮得惊人。“范大人放心,”他的声音沉得像殿角的铜钟,“殿前司的五千禁军,已在宫墙四周布防,苍蝇都飞不进来。”
辰时三刻,钟鼓齐鸣。柴荣穿着素色孝服,从偏殿走出,腰间的麻带还在飘动——郭威的灵柩停在福安殿,按礼制,他本该守灵三日,可朝局容不得拖延。百官跪伏在地,山呼“万岁”的声浪里,赵匡胤听见左列第三排有异响,眼角余光瞥见义武军的都虞候正往靴筒里藏着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往石守信身边靠了靠,用靴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甲胄。
石守信立刻会意,手按刀柄,目光如炬。
柴荣走到龙椅前,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身面对百官,声音透过孝服的褶皱传出来,带着未散的悲恸:“先帝遗诏在此,柴荣本不敢当。只是念及先帝‘护境安民’的嘱托,暂代大位,待寻得宗室贤才,自当退位。”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殿内的私语声顿时消了。范质第一个叩首:“陛下乃天命所归!先帝在位三年,减赋税,轻徭役,皆赖陛下辅佐,天下百姓谁不称颂?”他抬起头,鬓角的白发在烛火里颤动,“若有人敢质疑,便是与天下为敌!”
“范尚书说得好!”赵匡胤出列,按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淮南战场上,晋王亲冒矢石,护得三州百姓周全;回师途中,遇灾民便分粮草,这样的君主,难道不配承继大统?”他的目光扫过左列,那个藏东西的都虞候猛地低下头,靴筒里的寒光一闪而逝。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甲胄碰撞声,杨邠带着十几个亲兵闯了进来,手里的长矛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晋王乃柴氏子,非郭氏宗亲,岂能登基?先帝定是被奸人所惑!”
柴荣的脸色未变,只是缓缓从袖中取出郭威的手谕,墨迹已有些发暗,却是老皇帝亲笔:“朕之诸子,皆亡于汉贼之手,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柴荣贤明,可继大统。”他将手谕递给内侍,“念给杨大人听。”
内侍的声音尖细,却字字清晰。杨邠的亲兵听见“皆亡于汉贼之手”时,握着长矛的手都松了松——谁都记得,当年后汉隐帝刘承佑杀郭威满门时,血流成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是柴荣带着残部杀出重围,才保住郭威一脉的根基。
“杨大人,”赵匡胤往前一步,裂风刀的刀鞘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你手里的长矛,是先帝亲赐的吧?他说‘此矛当护百姓,而非逞私怨’,你忘了?”
杨邠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仍梗着脖子:“我……我是为了大周江山!”
“为了大周江山,就该护着能让江山稳固的君主。”柴荣终于开口,声音里有了些威严,“杨大人若不信,可去朱雀门看看,那里的百姓正等着新君下旨,免去淮南三年赋税——你说,他们在乎朕姓郭还是姓柴?”
这话像把钥匙,打开了殿内紧绷的弦。有几个老臣跟着附和,说去年黄河决堤,是柴荣带人堵了七日七夜,保住了开封城;说今年春荒,是柴荣开了内库,赈济了两京灾民。那些原本观望的将领,也纷纷叩首,甲胄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
杨邠的亲兵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听主将的,还是该随众叩首。忽然,那个藏东西的都虞候“哐当”一声扔了长矛,跪地高喊“万岁”,其余人也跟着放下兵器,杨邠成了孤家寡人,手里的长矛“咚”地掉在地上,矛尖扎进金砖,颤个不停。
“念杨大人是先帝旧部,”柴荣望着瘫软在地的杨邠,语气缓和了些,“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他转身走向龙椅,这次没有犹豫,在百官的山呼声中缓缓坐下,明黄的龙袍与素色孝服交叠,像新旧两个时代的衔接。
赵匡胤站在丹墀下,望着龙椅上的柴荣,忽然想起在淮南的芦苇荡里,这位晋王分干粮给老妪时的模样,那时他的手还带着伤,却笑得温和。他知道,这场登基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汴京城外的藩镇还在观望,南唐的残部还在顽抗,北境的契丹虎视眈眈,可只要柴荣坐在那龙椅上,只要他们这些人还在,就总有办法护住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殿外的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柴荣的龙袍上,织出金色的纹路。范质正宣读新君的第一道旨意:“免淮南三年赋税,修黄河堤,开科取士……”每念一句,殿外就传来百姓的欢呼,声浪撞在宫墙上,又弹回来,像无数双手在托举着新的希望。
赵匡胤摸了摸怀里的狼牙符,那是段思平临走时所赠,说“帝王之术,不在权谋,在民心”。此刻听着殿外的欢呼,他忽然懂了——柴荣能登基,靠的不是遗诏,不是兵权,而是那些被他护过的百姓,那些被他温暖过的人心。
裂风刀的刀鞘在阳光下泛着暗光,赵匡胤挺直了脊梁。他知道,往后的路会更难走,但只要龙椅上的人记得“护境安民”四个字,他手里的刀,就永远会为这天下,为这天下的百姓而挥。
宫墙外的槐树落了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丹墀上,像在为这新的开始,轻轻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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