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西南1895：从盐枭到护国 第99章 苏家危机

昆明城，苏家大宅。

不同于往日的车水马龙、宾客盈门，今日的苏府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死寂。连日阴雨刚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寒气顺着门缝往里钻，吹得回廊下的灯笼摇曳不定，光影在雕花木梁上晃动，如同人心一般惶惶。

正厅里，苏伯年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这位在昆明商界纵横多年，以稳健和诚信着称的苏家掌门人，此刻却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他面前的红木长案上，散乱地摊着几封措辞冰冷、字迹却异常熟悉的英文信函，旁边还有几份刚刚送到的、盖着洋行印章的中文照会。每一份，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扎在他的心口上。

“老爷，查清楚了。”管家苏福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不止是汇丰，渣打那边也一样……麦加利、太古洋行……所有和我们有长期贷款和贸易往来的英国商行，几乎是同一时间，都发来了通知，要求我们立刻结清所有到期货款，并且……并且暂停了后续所有的信贷和订单。”

苏伯年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都……都停了？怎么可能！我们和他们的生意做了几十年！信用一向是昆明城里最好的！上个月，汇丰的班克斯经理还亲自登门，商谈扩大明年的茶叶和丝绸订单，怎么会……”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苏家商号的根基，很大一部分就建立在与这些实力雄厚的英商的长期合作上。稳定的贷款保证了资金周转，庞大的贸易额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几十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从未有过如此诡异的局面。这绝不是单纯的市场波动，这分明是……一场协同一致的绞杀！

苏福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老爷，我托人去打听了。那些洋行的经理们，一个个都讳莫如深，只说是‘总部的决定’，或者干脆避而不见。只有一个相熟的买办私下里透露了一句……”

“说什么？”苏伯年追问，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他说……这事儿，恐怕和英国领事馆那边有关。似乎是……领事馆对某些‘与本地势力关系密切’的华商，有了一些‘新的评估’。”苏福的声音压得更低，“他还隐晦地提了一句，说这风向变得太快，可能和最近城里的一些‘新动向’有关，尤其是……尤其是和“姑爷”那边……”

“景云？”苏伯年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来。他不是愚钝之人，苏福话里的意思，他瞬间就明白了。林景云！他的“女婿”！那个一手掀起云南盐业风云，又深度介入讲武堂和新军事务的“女婿”！

是了！一定是这样！

英国人，尤其是那个新上任不久、眼神锐利如鹰的巴恩斯领事，他们嗅到了危险！林景云的盐业公司，以惊人的速度整合了云南的盐井，改良工艺，产量大增，不仅挤压了法国人的市场，也让英国人插手的空间越来越小。更重要的是，林景云和蔡锷走得太近了！讲武堂的新军，那些穿着新式军服、操练着古怪阵型、据说还装备了新式武器的士兵，背后处处都有林景云的影子和……银子！

苏伯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住了桌子边缘才勉强站稳。他一直知道“女婿”在做大事，也隐约知道其中的风险，但从未想过，这风险会以如此迅猛、如此致命的方式，直接冲击到苏家头上！

这些英国商人，平日里笑脸相迎，称兄道弟，关键时刻，却毫不犹豫地亮出了獠牙！什么几十年的交情，什么良好的信用，在国家利益和领事馆的压力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这哪里是商业行为，这分明是政治打压！是冲着林景云来的！他们不敢直接动林景云，或者说时机未到，于是就拿他这个“岳丈”开刀，要抽干苏家的血，断掉林景云的一条臂助！

“爹，您怎么了？”一个清脆而担忧的声音传来，苏映雪快步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绸缎袄裙，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此刻却写满了焦虑。她刚才在后院就听到前厅气氛不对，匆匆赶来，一进门就看到父亲摇摇欲坠的样子，和满桌不祥的信函。

“雪儿……”苏伯年看着女儿，眼神复杂，既有痛心，也有愧疚。他一生谨慎，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因为“女婿”，被卷入如此凶险的漩涡。

“爹，到底出什么事了？”苏映雪走到父亲身边，扶住他的胳膊，目光扫过那些信函，尤其是那几个熟悉的英商标志，冰雪聪明的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苏伯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事情原委简略地说了一遍。他没有隐瞒自己的猜测，直接点明了这很可能是英国人针对林景云的手段。

苏映雪听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比父亲更清楚林景云最近在做什么，也更明白那些事情潜藏的巨大风险。英国领事馆的反应，虽然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林景云和蔡锷的动作太大了，大到足以让这些一直觊觎西南利益的列强感到警惕和不安。

“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是害怕，而是愤怒。这些英国人，手段太卑鄙了！他们不敢正面与景云和蔡公为敌，就用这种阴险的商业手段，打击他们的家人！

苏伯年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怎么办？能怎么办？几十年建立起来的资金链，说断就断！库里的现银根本撑不了几天！外面还有那么多供货商等着结款，商号里的伙计等着发薪，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是要把苏家往绝路上逼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苏家商号摊子铺得很大，日常运转全靠信贷支撑。一旦资金链断裂，就像一棵被砍断了根的大树，倒下只是时间问题。破产，这个他从未想过的词语，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苏家大宅的上空。

“爹，您别急！”苏映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景云那边……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提到林景云，苏伯年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景云……他现在恐怕也是焦头烂额。新军那边开销巨大，盐业公司虽然赚钱，但摊子铺得太大，用钱的地方也多如牛毛。我们苏家这次……怕是很难指望他了。”

他不是不信任“女婿”的能力，而是这次的危机太突然，太致命了。英国人这一手釜底抽薪，是掐准了苏家的命脉。

“不！”苏映雪的语气却异常坚定，“爹，您忘了景云是什么人吗？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英国人以为这样就能打垮我们，打垮景云？他们太小看他了！也太小看我们苏家！”

苏映雪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她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语气斩钉截铁：“爹，您忘了，景云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束手就擒的人！盐业危机，嫡兄陷害，法国人打压……哪一次他不是绝境逢生，反败为胜？这次也一定一样！英国人想用钱压垮我们苏家？哼，他们打错了算盘！”

苏伯年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心中似乎也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是啊，他的“女婿”，那个总是带着淡淡笑容，却又心思深沉似海的年轻人，的确创造过太多的奇迹。或许，这一次，他也能再次力挽狂澜？

“雪儿，你的意思是……”苏伯年声音有些颤抖。

“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立刻派人去黑牛滩，去找景云！把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我相信他一定会有办法的！”苏映雪语速飞快，条理清晰，“另外，我们苏家也不是没有底牌！立刻清点库房里的所有现银和值钱的货物，能抵押的抵押，能变卖的变卖！先稳住阵脚，撑过这几天再说！”

苏伯年眼中重新焕发出一丝光彩，他猛地站起身，原本佝偻的背脊也似乎挺直了几分。女儿的话，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是啊，不能放弃！不能绝望！苏家几代人的基业，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毁在这些洋鬼子手里！

“对！去找景云！变卖家产！立刻去办！”苏伯年的声音重新变得洪亮起来，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他快步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快速地写下一封信，交给苏福，“老福，立刻派最可靠的人，快马加鞭，务必将这封信送到黑牛滩林爷手中！要快！越快越好！”

苏福接过信，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转身疾步而去。

苏映雪看着父亲重新振作起来，心中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英国人既然已经出手，就不会轻易罢休。而她的景云，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又将如何应对？

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心中默默祈祷：景云，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带着苏家，渡过这个难关！

与此同时，昆明城英国领事馆内。

巴恩斯爵士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雨后初霁的昆明城。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远处的群山和近处的屋顶上，给这座古老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反而带着一丝冷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亨利快步走进来，将一份电报递给巴恩斯：“爵士，伦敦的回电。”

巴恩斯接过电报，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微微舒展开来。电报上，外交部和陆军部都对云南局势表示了高度重视，原则上同意了他的建议，并指示领事馆可以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维护英国在西南地区的利益。

“很好。”巴恩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来，伦敦方面也意识到，这云南，要变天了。”

他将电报递还给亨利，转身走到办公桌后，拿起一份文件，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问道：“苏伯年商号那边，情况如何？”

亨利恭敬地回答：“一切顺利，爵士。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已经通知所有合作商行，全面停止对苏家的贷款和贸易。据我们安插在苏家的眼线回报，苏伯年已经乱了阵脚，正在四处筹钱，变卖家产。”

“很好。”巴恩斯满意地点点头，“苏伯年这个人，虽然有些油滑，但还算识时务。敲打敲打，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重要的是林景云。”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这个林景云，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手段和野心，实在令人不安。‘林氏手雷’，‘三三制’战术……这些东西，都显示出他远超这个时代的军事眼光和创新能力。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能让蔡锷这样的人物，对他言听计从。”

亨利沉默了一下，低声道：“爵士，我们是否需要……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比如，直接接触蔡锷，或者……”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暗杀，或者策反。这些都是英国人惯用的手段。

巴恩斯抬手制止了亨利的话，摇了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蔡锷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意志坚定，不容易被收买。而且，他在云南新军中威望极高，贸然行动，可能会适得其反，甚至激起滇军的敌意，反而对我们不利。”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摸清林景云的底细，查明他的真实意图，以及他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势力支持。还有，务必查清楚，那些新式火炮，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巴恩斯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云南的版图上，手指轻轻划过，最终停在了昆明城东南方向的一片山区。那里，正是黑牛滩盐场所在的位置。

“黑牛滩……”巴恩斯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或许，一切的秘密，都藏在那里。”

一场针对林景云和云南新军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而风暴的中心，正是昆明城，以及远在百里之外的黑牛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