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英国领事馆。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这座象征着日不落帝国权威的西式建筑包裹得严严实实。与外面街道上零星的灯火和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不同,领事馆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与这静谧夜晚格格不入的紧张气息。
领事詹姆斯·哈丁(James Harding)站在他宽大办公室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窗玻璃。玻璃上凝结的薄薄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如同他对这片遥远高原省份未来的看法。他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灰蓝色的眼睛里透着久经外交事务的精明与审慎。此刻,那双眼睛里却交织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武官约翰·戴维斯(John Davies)少校推门而入。他年轻、干练,军装笔挺,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以及与哈丁相似的凝重。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和几页附带的详细报告。
“先生,”戴维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军人特有的简洁,“我们潜伏在讲武堂外围和新军内部的‘眼睛’传回了最新的情报,内容……非常重要。”
哈丁转过身,示意戴维斯坐下。他没有立刻去接那份文件,而是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他需要酒精来平复一下因初步消息而掀起的波澜。
“说吧,约翰,”哈丁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是关于蔡锷和他那支新军的?”
“是的,先生。而且远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复杂,或者说……先进。”戴维斯将文件放在哈丁面前的红木办公桌上,“首先,蔡锷最近组织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实兵演习,几乎动用了他的全部家底。我们的观察员确认,这支军队的装备水平,尤其是步兵武器,已经相当精良,部分德制装备甚至不逊于我们在印度的驻军。”
哈丁点点头,这并不算太意外。云南矿产丰富,蔡锷又与那个叫林景云的盐商过从甚密,后者掌控着利润惊人的新式盐业,有足够的财力支撑军队现代化。他拿起报告,目光落在关键部分。
“其次,也是最令人不安的一点,”戴维斯的声音加重了,“他们在演习中暴露了一种全新的步兵战术。我们的观察员最初也感到困惑,因为形式上似乎是欧洲部分军队正在尝试的‘散兵线’或‘小组突击’,但执行得……非常古怪,一开始甚至显得混乱,伤亡模拟数字高得吓人。”
哈丁皱起眉头:“混乱?高伤亡?那不是好事吗?”
“一开始是这样,先生。蔡锷本人也对此十分不满。”戴维斯翻到报告的另一页,指着一段文字,“但随后,那个林景云——对,就是那个盐商,他亲自下场进行了一次战术示范。根据我们线人的描述,那完全是……革命性的。”
哈丁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他放下酒杯,专注地看着报告。
“林景云用一个排的士兵,演示了所谓‘三三制’的真正用法。”戴维斯解释道,他的语气中带着军人对高效战术的本能敬畏,“不再是简单的三人一组,而是强调小组内部的火力、观察、突击分工,利用地形地物进行隐蔽,小组之间交替掩护前进,形成持续不断的压制火力和灵活的攻击波次。他特别强调了如何应对机枪火力,通过快速分散跃进和侧翼迂回来减少损失。”
哈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虽然不是军人出身,但在外交领域浸淫多年,对军事常识并非一无所知。他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战术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云南新军正在摆脱旧式军队密集冲锋、依赖血勇的模式,开始掌握现代战争的核心——火力、机动与协同。
“线人提到,林景云的示范效果立竿见影。蔡锷和他的高级军官们,包括那个留日归来的李根源,都深受震撼,当场表示要以此为标准,在全军重新进行严格训练。”戴维斯补充道,“蔡锷甚至公开称赞林景云‘深谙兵法肯綮,一言点醒梦中人’。”
“一个盐商……亲自示范现代步兵战术……”哈丁喃喃自语,手指用力捏紧了杯子,指关节有些发白,“这太荒谬了!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难道他在欧洲接受过秘密军事训练?”
“情报显示,林景云从未离开过中国,更别说欧洲。他的背景主要是中医世家和盐业经营。但我们不能否认,他对军事,尤其是现代军事理论,有着惊人的理解力。或许……与他那个传闻中的‘军医’经历有关?但这无法解释他对步兵战术的精通。”戴维斯也感到困惑,但事实摆在眼前。
哈丁站起身,踱到窗边,再次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昆明城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个偏远落后的省会,而像一头正在悄然苏醒的猛兽。蔡锷是利爪,而林景云,则是赋予这头猛兽现代战斗智慧的大脑。
“讲武堂培养现代化军官,林景云提供财力支持和……现在看来,还有先进的战术思想。”哈丁的声音低沉而凝重,“装备、人才、战术……三者结合,约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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