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天光,彻底亮了。
不同于往日的薄雾笼罩,这场雷霆风暴洗刷过后,连天空都透着一股琉璃般的清澈。阳光穿过省政府委员会会议室的玻璃窗,在巨大的柚木长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照得桌上那份《女子平权与基础教育推广草案》的墨迹,熠熠生辉。
林景云坐在主位,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左手边,是他的妻子,也是这份草案的起草人,苏映雪。她今日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裙装,神情专注而坚定。她的身旁,是财政厅副厅长冯素秋和商务厅长陈绍安,两位女性官员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旧时代秩序无声的挑战。
右手边,则是省政府的中坚力量。副主席兼民政厅厅长李根源,神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司法厅厅长何子谦,这位前清的法官,腰板挺得笔直,面容严肃,眼神里全是法理的考量;教育厅厅长周钟岳,一位戴着圆片眼镜的先生,则带着一丝学者的好奇与审慎,反复看着那份草案。
“各位,”林景云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这份草案,映雪已经打磨了数月,今天,正式提交委员会审议。都看过了吧?谈谈你们的看法。”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打破沉默的是周钟岳。他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主席,各位同仁。关于草案中提到的‘基础教育推广’,特别是‘女子应与男子享有同等的受教育权力’这一点,我个人是完全赞同的。国之强盛,在于民智。女子为国民之母,母亲知书达理,方能教养出优秀的下一代。兴办女学,利国利民,此乃远见卓识,教育厅愿全力推行。”
他巧妙地将议题限定在“教育”上,对更敏感的“平权”二字避而不谈。
林景云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了李根源。
李根源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他沉吟片刻,说道:“主席,周厅长的看法,我亦赞同。教育为本,这没有错。但是……”他加重了语气,“这‘平权’二字,牵涉太广。所谓‘男女平权’,是否意味着女子可不遵三从四德?家庭伦理如何维系?若女子皆可自由择业,那田间地头的农活谁来做?工厂里的女工若是要求与男工同工同酬,势必引起劳资纠纷,甚至社会动荡。印泉并非反对女子地位提高,只是民政事务千头万绪,步子迈得太大,恐欲速则不达,反而生出乱子。”
他的话代表了在场大多数男性官员的心声。他们可以接受一个开明的新时代,但很难想象一个彻底颠覆传统纲常的社会。那份未知,让他们本能地感到抗拒和担忧。
“李厅长所言,不无道理。”司法厅厅长何子谦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为人,刚正且刻板,“从法理上讲,‘平权’二字,说来容易,写入法条却难如登天。何为平权?是财产继承权的平等?婚姻自主权的平等?还是政治权利的平等?每一项,都与现行民间沿袭的规矩,乃至部分旧法条文相悖。一旦强行立法,民间诉讼必将呈井喷之势。一个女子要求分家产,兄弟不允,告到法院,法官依新法判了,宗族不服,聚众闹事,又该如何处置?司法厅的职责是维护法度,定纷止争,一部可能引发无穷争端的法律,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何子谦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最初那点热度。他把美好的愿景,**裸地拉到了执行层面的困境之中。
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冯素秋和陈绍安对视一眼,秀眉微蹙,眼中都有些急切,但她们毕竟是新晋官员,在李根源和何子谦这样的元老面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来说几句吧。”
清冷而坚定的女声响起,是苏映雪。她站了起来,目光平静地迎向李根源和何子谦。
“李厅长担忧社会动荡,何厅长忧虑法理难行。这些顾虑,映雪在起草草案时,都曾想过。”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逻辑力量,“但我想请问二位,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没有等他们回答,便继续说道:“是为了建立一个强盛的,崭新的云南,崭新的中国!而何为强盛?是仅仅船坚炮利吗?是仅仅国库充盈吗?不是!”
“一个国家,一半的人口被视为附庸,被当成货物,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庭院里,眼界只有锅台和针线,这样的国家,如何称得上强盛?她们的智慧被埋没,她们的力量被束缚,这是我们整个民族最大的浪费!”
“李厅长担心伦理维系。敢问,将女儿、姐妹随意买卖抵债,这是什么伦理?为了一个虚无的牌坊,逼死鲜活的生命,这又是什么伦理?真正的伦理,应当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与爱护,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压迫与禁锢!我们所要打破的,正是这些吃人的旧规矩!”
“何厅长担心诉讼井喷。我却认为,这恰恰是好事!这说明民众有了权利意识,懂得用法律保护自己!这正是一个法治社会建立的开端!至于宗族闹事,那便不是法律问题,而是政府的执行力问题!‘净城行动’已经向全云南证明了,新政府有能力,也有决心,扫除一切阻碍社会进步的顽固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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