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安在街角分别,林景云没有立刻乘坐等候在不远处的汽车,而是选择了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去。他让司机和卫兵远远地跟着,自己则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昆明市民,融入了午后熙攘的人流。
他支开秦安,是想独自享受这份巨大的、几乎要从胸膛里满溢出来的喜悦。这份喜悦不同于战场上克敌制胜的狂喜,也不同于谈判桌上智取豪夺的快意。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泥土芬芳和人间烟火气的满足感。
他甚至还哼起了小曲,一段不成调的旋律,是他上辈子在部队里听战友弹吉他时学会的流行歌曲。在这青砖黛瓦的街道上,这曲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毫不在意。此刻,他的心情就像这午后的阳光,明亮、温暖,带着一丝慵懒的惬意。
街边的糖画摊子,老人用一勺金黄的糖浆,在石板上 deftly 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不远处的米线馆子又冒出了新的热气,新的一拨食客涌了进去;几个孩童举着风车,尖叫着从他身边跑过,带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这一切的声音、色彩、气味,在过去,他或许会觉得嘈杂、混乱。但今天,这一切都化作了最动听的交响乐,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他看到一个穿着新式布料裁成短袄的年轻女人,脚下是一双没有缠裹过的天足,步履轻快地走过,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他看到路边新开的杂货铺,窗明几净,那块巨大的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也反射着店家引以为傲的神情。
这些,都是他的种子。如今,它们真的开花了。
回到督军府,门前的卫兵看到他一个人步行回来,脸上还挂着笑容,都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刻立正敬礼。林景云随意地摆了摆手,脚步轻快地跨进大门。
穿过前院,绕过影壁,内宅的宁静气息扑面而来。他没有先回自己的书房,而是径直走向了后院的小学堂。那里是专门为儿子林启昌开辟的学习场所。
还未走近,就听到了琅琅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是康健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林景云放轻了脚步,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六岁多的康健,穿着一身合体的宝蓝色小长衫,正坐在一张小书桌前,腰背挺得笔直,小小的手指着书本上的字,一板一眼地念着。他的身边,坐着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先生,正捻着胡须,满意地点着头。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毛茸茸的头顶上镀了一层金边。林景云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他所有的奋斗,所有的谋划,不就是为了让儿子这一代,以及千千万万像儿子这样的孩子,能在一个和平、富足、有希望的环境里,安安稳稳地读书、成长吗?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岳父苏伯年和外公居住的院子。两位老人家正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下棋,看到他回来,都露出了笑容。
“少川,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苏伯年执着一枚黑子,笑着问道。
“出去走了走,顺便看看市面。”林景云走过去,给两人的茶杯里续上水,“外公,岳父,你们可得悠着点,别为了棋局伤了和气。”
郎中外公哈哈大笑,将手中的白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你岳父的棋艺,还伤不了我的和气!”
一家人闲聊了几句,林景云看着两位老人精神矍铄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温暖。这些年,他用尽了后世的保养知识,将两位老人的身体调理得极好。家人的安康,是他内心最柔软的支撑。
告别了两位老人,林景云才回到了自己和苏映雪居住的院落。
苏映雪正在书房里整理着一叠厚厚的文稿,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林景云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不由得有些好奇。
“看你这副模样,是捡到金元宝了?”她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替他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
“比捡到金元宝可高兴多了。”林景云顺势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自己也紧挨着她坐下,像个急于分享糖果的孩子。
“哦?说来听听,是什么天大的喜事,能让我们的林大督军乐得跟个孩子似的。”苏映雪的眼角眉梢也染上了笑意,她喜欢看他这副样子,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和威严,只是她的丈夫。
林景云清了清嗓子,将下午在“同福居”酒馆里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给了她听。他学着那个老者激动又带着哭腔的语气,模仿着那个年轻人对拖拉机充满憧憬的神态,甚至连王大哥那一声响亮的“好啊”,他都学了个十足。
“……映雪,你不知道,当那个老人家说,他孙子的命是盘尼西林救回来的时候,我这心里头,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充满了力量,“不是在战报上看到歼敌多少,也不是在报告上看到财政收入增加了多少。而是活生生的,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告诉你,你的努力,救了他一家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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