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三年,三月。
昆明,都督府,林景云的办公室内,空气中弥漫着烟草与文件的混合气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地板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
一份来自欧洲的电报,静静地躺在林景云宽大的办公桌上。电报的内容,简短却如同惊雷,震动着每一个知晓“滇德法案”内情的人。
“德国魏玛政府宣布,因国内经济极端困难,马克持续贬值,已无力履行与云南方面签署的《滇德矿业开发与技术合作协定法案》中后续设备交付及技术支持条款。”
林景云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波澜,但深邃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一种等待已久的锐利光芒。
“少川,这……”秘书处主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景云的神色,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德国人的违约,对于依赖该法案进行工业建设的云南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林景云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方起伏的山峦。
“时机,终于到了。”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如释重负,也有一丝冰冷的决断。
他所说的“时机”,便是他当年力排众议,向蔡锷、李根源等人提出向德国借款,并坚持以德国马克作为偿还货币时,便深埋于心的那个惊天计划——“借鸡生蛋”。
那是在重九起义成功之后,云南百废待兴,财政捉襟见肘。林景云凭借着穿越者的先知,清晰地预见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德国作为战败国,其货币体系必将崩溃的结局。他提出,利用德国急于在远东寻找盟友、拓展市场的心理,向其借款,引进其先进的工业设备与技术。待到战后德国马克一文不值时,云南便可以几乎忽略不计的代价,偿还这笔巨额贷款。
这个计划在当时听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若非林景云过往创造了太多奇迹,若非蔡锷、李根源等人对他抱有极大的信任,这个方案根本不可能通过。
如今,历史的车轮,正如林景云所预料的那样,滚滚向前。德国战败,魏玛共和国成立,紧随而来的,便是席卷全国的恶性通货膨胀。马克,这种曾经坚挺的货币,如今在国际市场上,几乎等同于废纸。
“立刻召集财政部、外交部、法务部相关人员开会。”林景云转过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另外,请李议长(李根源)、蒋总参谋长(蒋百里)务必到场。此事,也需向松坡将军(蔡锷)通报,听取他的意见。”
蔡锷的身体在林景云的精心调理下,虽然依旧虚弱,但神智清明,近年来一直在西山静养,遥控关注着西南大局。对于如此重大的决策,林景云认为必须让他知晓并参与。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李根源花白的须发微微颤动,他当年是“滇德法案”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此刻听闻德国单方面撕毁部分约定,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蒋百里则眉头微蹙,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显然在迅速评估此事带来的各种影响。
林景云将德国方面的电报内容,以及他对当前德国国内经济状况的分析,详细地向众人作了通报。
“诸位,”林景云的声音在会议室内回荡,“德国人违约在先,这给了我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提议,以此为契机,向德国方面正式提出清算‘滇德法案’,解除双方的合同约定。”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财政部长面带忧色:“督军,德国人虽然违约,但法案中约定的设备和技术,我们已经接收并使用了大部分。若是清算,他们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向我们索取高额赔偿?”
法务部官员也附和道:“是的,督军。国际条约的清算,往往旷日持久,且变数极大。德国虽败,但其在国际上仍有一定影响力,我们需谨慎行事。”
李根源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少川,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按照当年约定的马克数额,一次性还清所有款项?”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林景云微微颔首:“印泉公所言极是。当初我们与德国人签订法案,明确约定了贷款总额以及偿还的马克数额。如今,马克已经贬值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我们现在提出清算,并按照合约支付本息,从法理上讲,我们占据绝对优势。”
蒋百里开口了,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军人的沉稳与战略家的深思:“德国人会甘心吗?这几乎等同于他们白白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多年的设备和技术。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采取一些报复措施?”
“会有反弹,这是必然的。”林景云坦然道,“但德国目前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更为艰难。他们深陷战后赔款的泥潭,国内政局动荡,经济崩溃,自顾不暇。更重要的是,他们受制于《凡尔赛和约》的种种限制,军事力量受到极大削弱,根本无力对远在东方的我们进行有效的军事施压。至于经济报复,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又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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