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87章 无期

随着棺盖发出咔咔的轻响，他终是颤抖着手，重新将棺盖轻轻地合上——

透过玄冰，于棺中安眠的故人轮廓若隐若现，他早已红了眼眶，强忍的泪珠终是滴落在冰棺之上，仿佛在完成这场迟来的告别。更像是为这段跨越生死的羁绊画上句点。

黑袍翻飞间，真涯子利落地将衣摆掖进腰带。他一手扣住棺角，一手托起棺底，竟将这庞然冰棺稳稳地给扛了起来。为保云梦遗体周全，他放弃瞬移之术，踏风而行。心念电转间，耳畔呼啸的风声骤止，

当溪水潺潺的碎石滩映入眼帘之际，他已立身于青丘谷口——这是白晨曦，亦是云梦的故土。为防那太乙罡风，他宁可负重千里，也不愿瞬移之术之凛冽伤及她分毫。

碎石滩旁，一泓清溪静静流淌。真涯子扛着冰棺缓步至溪边，小心翼翼地将云梦抱起。他一手轻托她如玉的脖颈，一手扶着她的膝弯——正是云梦生前最向往的拥抱姿势。可叹世事无常，往昔种种皆成追忆:她曾幻想过就这般被心爱之人拥在怀中的时刻，如今却已成永恒遗憾。

而这个公主抱，第一次真涯子抱其魂，如今虽得以抱其身，可却成了最残忍的告别。怀中的身躯冰冷彻骨，他于恍惚间，低头亲吻她冰凉的额头，将她往自己胸口紧了紧——将她贴近心口，仿佛要将这八载对若曦的思念尽数倾注。

随后他弯腰间，终将那承载三百余年相思的冰棺缓缓推入溪流。寒棺入水的刹那，蒸腾的白雾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眼中的万千柔情，更模糊了三百余年遗憾的时光…

那氤氲的雾气在暖溪上弥漫开来，如同他们未能圆满的情缘，终化作天地间那随风飘荡的一缕氤氲……

冰棺随波渐远，在潺潺溪流中渐渐消融，真涯子的目光也随着那抹消逝的晶莹飘向远方。当最后一点冰晶最终融入晨雾，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收回怅然的目光，温柔地凝视怀中之人的脸庞。

云梦...他轻抚着爱人苍白的脸庞，眼底泛起温柔涟漪，柔声呢喃道: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漫山遍野绽放的，都是你最爱的花，是我们初遇时的模样...

踏着晨露，他抱着云梦向记忆中的花海行去，却因痴望的目光，久久流连在那张与若曦一模一样的面容上而失神。一个踉跄，险些将怀中人跌落。惊魂未定之际，余光猛然瞥见溪畔那块突兀的怪石——它歪斜地立在碎石滩上，扭曲的形态不似天成，倒像被人刻意的摆放。

岂有此理！真涯子心头火起，竟然与一块顽石较起了劲：“让你绊我！”抬腿之际，一脚将那怪石踹入溪中。水花四溅间，晨曦已染红山巅。清风拂过山岗，他抱紧怀中冰冷的躯体，生怕再有什么闪失一般，奔向那片见证过他们誓言的花海。每一步，都踏碎满地露珠；每一息，都带着未干的泪意。

晨光穿透层峦，清风带着丝丝凉意。真涯子加快脚步，他要赶在日出前，让心爱之人长眠在那片见证他们爱情的花海里。每一步都伴随着回忆，每一缕花香都在诉说往昔的誓言。

途经那片灼灼桃林时，漫天绯霞依旧如当年那般绚烂，恍若时光从未流转，可细看枝头摇曳的旧影，才惊觉物换星移，今夕非当年，再难寻觅那旧时人面。真涯子紧搂怀中佳人，足尖轻点青石，怀中人衣袂翻飞如蝶。但见这道身影匆匆掠过十里桃霞，转瞬便隐入这片粉色烟云尽头的薄雾之中。

满地菊瓣铺就残黄的海，凌乱成泥的海浪在脚下簌簌作响。褪尽鎏金的瓣叶记载着盛极而衰的宿命，暮色里飘零着往昔的灿烂。秋江瑟瑟，寒雾弥漫，总叫人愁肠百结——怕你沉浮玄渊，永世不得靠岸。

这纷乱江湖啊——正邪两道皆在癫狂中追逐虚妄，为那虚妄传言厮杀，铁蹄踏碎多少镜花水月？别来可否无恙？我拂尘化剑，道袍猎猎作响，啸出的都是岁月风霜和那无奈沧桑，却终究拂不去那眉间寒霜与凄凉…

破晓微光中，犹记得你我曾经最美的遇见。依稀听见你在莲台畔最后的轻叹，似揉碎这整夜月色。而今菊瓣凋零成冢，碎作满地鎏金，你浅笑的模样也褪了颜色，泛黄成旧卷。北风卷起满地残香，再温柔的夜色也暖不了胸膛，更牵不住那断了线的纸鸢……

独对菊海中摇曳的孤影，方知阴阳两隔最是断人肠。这萧瑟秋风里，唯余影子与我相对成双…泪水再次模糊了真涯子的视线。这已数不清是第几次为若曦落泪。或者说，为那个与若曦神似的云梦而泣——

为她而哭泣？这句话仿若铭刻于心，犹如曾对那遥隔阴阳的佳人的悲叹，又仿佛曾泪眼朦胧间对着某人亲口言过的…如此缥缈却又偏偏如此的真切——此刻他怀中抱着的分明是云梦，却与记忆中若曦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梵音幻境中千百次的折磨未曾让他屈服，正道魔道的唾骂也未能使他动摇。那些讥讽的眼神，那些背后的指责，在他心中皆激不起半点波澜。甚至是同道背地私下里的唾骂也未能动摇过他分毫…

当年那个执迷不悟的年轻道士，为了药铺少女甘愿背负整个修真界的骂名。玄极门内，同门的冷眼像刀子般剐着他的脊背；长老们的窃窃私语，比任何法术都更伤人。可他何曾在意过？那些世俗的眼光，怎配玷污他对若曦的一片赤诚？

我钟情于谁，与尔等何干？他心中总是这般想着，仿若那傲立山巅的苍松，任凭风吹雨打，也绝不弯腰。即便被玄极门上下视为离经叛道的逆徒，即使被同门如芒在背地戳着脊梁骨嘲笑，虽然被同道中人鄙夷地视其为败类，纵然被那魔教中人所不齿地称其为另类——可他对若曦的心意却始终如磐石般坚定，任岁月如何流转，也无法将其撼动……

然而，此刻当他望着云梦那苍白如纸的脸，所有的坚强却在这瞬息之间，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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