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86章 惜别

二人相拥遁入莲台的刹那，粉莲骤然间剧烈震颤。真涯子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被抛飞——幽冥不留生魂，莲台不纳无缘之人。待他回过神来，已重重摔在黄泉引路诀的起点，他只觉天旋地转，这瞬息之间，竟已被抛至九万四千丈的幽冥外。

冰棺之下。他抬眼四顾间，恍如隔世——

要经历多少次泪水的洗礼，才能在梦境里不再哭泣？要醉过多少场夜色阑珊，才能让心不再因回忆而破碎？她眉间凝结的忧伤，并非无人察觉。只是那年许下的誓言太过绚烂，如今却如残花零落，随风散作满地惆怅……

寒夜北风呼啸而过，无人倾听这满腹心事。那些甜蜜承诺，终究成了最痛的伤口，让思念在心底刻下越来越深的痕迹。我们像风雨中的孤舟，被命运的浪潮推着漂泊，在情爱的苦海里浮沉，既无法回到原点，也无力停下脚步，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当相扣的十指终于松开，为爱点燃的烛火渐渐熄灭，所有美好的期待都终将碎成漫天星火，徒留相思化入尘埃……

要饮尽多少苦涩，才能换得半刻清醒，而不再迷醉？要醉倒几番轮回，才能不再畏惧那漫漫长夜？花开刹那的芬芳最是动人，零落成泥时最是寂寥。可谁又能去责怪那春风？残红满地时，谁又来抚慰落花的忧伤？

而错过绽放的时节，又该去向谁诉？花朵，亦需要那温暖的抚慰……

为何这世间总有数不尽的悲伤？为何总叫人尝尽离别滋味？为何相爱的人留不住那褪色的誓言？沧海桑田能否改变真心，抹去曾经所有笃信的承诺？而付出的真情又怎能轻易地将其收回？

聚散离合皆因所谓的缘分，要用多少寂寞时光才能换来片刻的温柔？而你的温柔要耗尽多少的执着来等待。当她终于挣脱爱的桎梏，松开那相扣的十指，让曾经明亮的星火归于黑暗——给它自由，让它飞翔……也许放手，才是给爱最后的温柔……

但在那最后一瞥中，他分明看见云梦秋水般的眸子里，盛满不忍与不舍，同时竟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交织在那潋滟的眸光中——那定是她不忍爱人一同永堕幽冥，却又在最后一刹那为这份情意而感到值得。那抹浅笑如莲瓣上的晨露，凄美，却转瞬即逝。

说什么书生痴情，却终究难违天命…几世轮回苦寻，终是阴阳两隔，终成镜花水月。云梦仙子芳踪已渺，虽永离玄渊潭底的阴寒，挣脱邪恶之门桎梏的黑暗，却辜负了锦瑟年华，错失了豆蔻青春。

为寻前世记忆，情缘再续；甘舍如花美眷，至死不渝。清风过处，当一切都随着那抹倩影消散，，唯余粉莲摇曳。从今而后，再不见青衫身影，再不闻温言软语。真涯子肝肠寸断，暗自立誓：绝不再让若曦受哪怕半分的委屈。此生若不能执子之手护其周全，枉为男儿七尺之躯…

真涯子正心潮起伏，沉浸在纷乱的思绪当中。忽闻身后传来细微的滋滋声。他猛然回首，只见冰棺上缠绕的玄铁锁链中，那锁魂咒与往生咒仍在激烈缠斗。三百年来，这两道相生相克的咒语日夜不休地较量，竟从未停歇——全因艾无言那丧心病狂的孽畜，竟连逝者安眠都要破坏。

方才已将云梦那缕地魂安然送入莲台，真崖子心头稍安。愿她在地藏王菩萨的无边佛法的慈悲愿力下，以云梦的悟性与纯善，想必很快就能证得善果。获得永恒之解脱。念及此处，那份积压千年的愧疚心绪才略得宽慰。

可当目光再度落在那条禁锢冰棺的玄铁锁链之上，触及那道狰狞的咒文与往生咒死死纠缠，怒火又骤然腾起，瞬间席卷全身。真崖子纵身一跃而起，五指如钩扣住锁链猛力一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数丈长的锁链应声而断。他凌空转身，长剑出鞘如龙吟，却见那剑光如虹，所过之处玄铁锁链寸寸崩裂。最后一道磅礴剑气横扫，纠缠着双重咒文的锁链顿时化作漫天铁屑。

黑袍猎猎作响间，他难抑汹涌的怒意，竟发出佛门狮吼：艾无言——三百年的血债，岂会因云梦的离去而就此勾销？！

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且藏好了，待我了结要事，定要亲手将你这杂碎孽种碎尸万段！咒骂声在幽潭深处久久回荡。环顾这囚禁云梦三百年的玄渊潭底，今日终于重获清明。真涯子不再徒劳搜寻那仇人踪迹，只在心中冷笑：那杂种难不成还能搬起整座深潭一并逃之夭夭？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云梦的遗体送往应去之地安顿。待诸事安排妥当，再回来清算这笔延续三百年的血仇。既然云梦已将阴玉火莲相赠，待诛灭此獠后，便可去梵音幻境寻无名，将九幽冰莲与火莲合二为一，再赴林栖山取那凤羽，届时手持凤羽神剑，定能救若曦脱困…

真涯子蓦然回首，目光最终落在那悬空托着云梦遗体的冰棺之上。凝视着悬浮的冰棺，云梦的容颜在玄冰中若隐若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纵身而起，指尖轻触寒冰刺骨的棺盖，一股暖意顷刻间融化了凝结的寒气，随着棺盖缓缓滑开的瞬间，那张熟悉的容颜赫然映入眼帘——

云梦原本微睁的右眼此刻已安然闭合，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宛如沉睡般安详。这抹浅笑如春风拂过心田，令他凄楚不堪的心头闪过那一丝丝的释然……

方才对艾无言的滔天怒火，此刻万千心绪在胸中翻涌，终究化作那无尽的哀思。当他飞身跃向冰棺时，满心都是对逝去挚爱的忧愁与哀伤。

曾经撕心裂肺的痛楚，此刻都化作那眼底寖出的湿润。此刻见心上人终于瞑目，愧疚中又生出一丝慰藉。他久久凝视棺中容颜，眼眶泛红却强忍泪水，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冰棺边缘，将涌到眼角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