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02章 传承

曾经九幽寒甲的清辉与火莲的炽芒交替闪烁，那是他早年为云梦备下的护身至宝。想起无极老祖曾说双莲合璧可通三界阴阳，道一子枯瘦的手指突然剧烈颤抖。他此刻才惊觉，自己布下的局竟像那阴玉火莲般，早将冰火两重天的矛盾深埋：既盼着无名归来承继道统，又怕爱女真被这双玉珏所化之斩因果神器永远割断尘缘。

师尊糊涂啊！或许，若干年后正道盟会上，总有人会这般评说……他们只见掌门违背祖训私藏秘典，却看不见那老人深夜独坐观星台时，手中摩挲的阴佩玉珏泛着微光。这枚与云梦所持阳佩本是一对的古玉，承载着此刻这位老父亲太多说不出口的牵挂。当年无极老祖赐下这对信物时，谁曾料到那阴阳错位竟成谶语？

烛火映着道一子佝偻的背影。他正将那阴玉火莲的奥秘向水元娓娓道来:那件能穿梭三界阴阳的镇派至宝，早在云梦及笄那年就系在了女儿腰间。此刻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黑血染红了石案——那枚本该传给无名的阴佩，终究还是落入了水元手中。

阴阳双珏合璧时...老人喘息着吐出最后机密，殿外骤然间炸裂的惊雷劈开苍穹。他仰望虚空喃喃自语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案头烛火啪地爆开灯花，照见墙上悬挂的祖师画像——画中无极老祖的双眼，竟似含着慈悲的泪光般注视着师徒二人……

水元猛然听闻恩师道一子竟轻声吟诵起佛门金刚经偈语，抬眼处，只见师尊那乌黑的发丝曾一夜之间霜白如雪。心头蓦地一紧，喉间泛起酸涩：师尊有何教诲，弟子万死不辞......

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却见师尊面色灰败，周身灵气涣散——分明是道基将毁，若不兵解坐化，恐将堕入魔道。水元喉头滚动，再也说不下去。

道一子强撑残躯，目光慈爱地端详着这个最为稳重孝顺的徒弟，浑浊的眼底泛起复杂神色。伸出那颤抖的手轻抚爱徒发顶：乖徒儿啊...莫怨为师啊...每个字都像耗尽了毕生气力，却掩不住那份难以言说的歉疚。

道一子凝视着眼前的水元，将无极宫秘传功法与镇派至宝的玄机奥秘娓娓道来。当提及那柄威震天下的断桥古剑时，他神色愈发凝重。这把曾随无极老祖纵横天下的神兵，虽蕴藏着毁天灭地之威，却也暗藏致命凶险。

只听那道一子颤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忧虑：此剑虽威力无穷，却深藏凶煞之气。当年老祖便因此剑反噬，为师如今......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水元却已心领神会。

剑下亡魂无数，纵有这凤羽至灵剑魂相缠，仍难消其凶煞之气。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道一子霜白的鬓角。他继续道：此剑非人力可驭，除非天纵奇才......沙哑的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水元这才注意到，师尊原本挺拔的身形因魔物反噬本已显佝偻，昔日的风采在眼前浮现，与此刻的油尽灯枯之态对比，竟令人心酸到不忍直视……

师徒二人皆知，道一子此刻已是强弩之末。黄金竖瞳的反噬在先、又为镇压古剑凶气，为无名疗伤的损耗真元在后。随即更是强行修习那青铜卦签的代价，再加上日渐失控的暴戾之气，都在蚕食着他的生命。最令他忧心的，是这柄古剑若落入歹人之手，必将祸乱苍生。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这位一夜白头的一代宗师耗尽了毕生修为，竟以残存之力，硬生生将断桥古剑与凤羽神剑分离。水元望着师尊颤抖的双手，心如刀绞。

交代后事时，他再三叮嘱水元:若为师有不测......道一子气息微弱，务必寻回你无名师兄......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水元的心。水元恭敬应下，却觉喉间发苦。多少年来，无论他如何勤修苦练，师尊眼中仿佛永远只有那个杳无音信的师兄。

退出无量台时，月色正浓。水元望着无量台飘散的云雾，心中泛起凄苦:既然师尊心中早已认定传人，他又何必执着？夜风拂过，吹散了他眼角未落的泪。

山风拂过水元的衣袂，也吹散了他最后一丝执念:这掌门之位，不要也罢。水元暗自立誓，哪怕日后无极宫群龙无首无人继承，他也绝不会染指那个位置，更不会多看一眼。但为报师恩，他愿以性命相护——这具血肉之躯，本就是师尊给的。

渐行渐远的背影融入暮色，只留下无量台上飘摇的灯火，映照着道一子苍老的面容。水元始终也没有注意到，道一子浑浊的眼中，闪过那一丝难以察觉的，何止是歉疚？

水元离去后，道一子缓缓阖上眼帘。往昔岁月如烟似雾，在识海中流转翻涌——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尽数浮现。壮志未酬的遗憾，对内子得而复失的痛楚和思念，对爱女的牵挂，对弟子无名的忧虑……

爱妻的音容笑貌，幼女蹒跚学步的身影，爱徒无名倔强的眉眼，还有魔殿那永远无法释怀的血海深仇。最刺骨的，是那道如影随形的竖瞳反噬之毒与噬心厉咒，不仅缠绕着自己，更将师兄弟与爱徒无名都拖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对魔殿的切齿大恨，还有那如附骨之疽的竖瞳诅咒——连恩师无极老祖都未能逃脱此宿命，此刻全都涌上心头。

情绪如怒涛翻涌，心绪骤然翻江倒海。道心在愤怒与悔恨间剧烈震颤，往日的清明早已支离破碎。对无名的怨怼，对师尊偏心老九的猜忌，乃至对大道本源的质疑……

愤怒、嫉妒、怨恨交织成网，化作万千毒蛇啃噬着神魂。记忆深处那个画面愈发清晰——师尊将掌门印信交予自己时，眼底分明映着小师弟的身影。

往日对无名的不满再度翻腾。修行之道在他眼中渐渐扭曲，连大道无极的真理都开始动摇。记忆深处最隐秘的角落被撕开——师尊传位时的眼神，分明与此刻的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