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03章 一念

道心蒙尘，灵台晦暗。正邪之念在胸中拉锯，善恶之辩令他几近癫狂。时而自省，时而自欺，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子夜阴阳交割之时，这位曾经的得道高人已然饱受竖瞳反噬，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终于在一声凄厉长笑中道心崩殂。刹那间黑气冲天，电闪雷鸣。道袍无风自动，周身黑气如活物般蠕动，时而凝成狰狞鬼面，时而化作扭曲咒文。当最后一丝清明被心魔吞噬，震天狂笑中，无量台上空骤然劈落九道血色雷霆。

待无极宫六位护山长老闻讯赶来时，只见卦盘崩裂，玉阶尽碎。残存的周天星图上，那些碎裂的星轨竟诡异地拼凑出一只猩红竖瞳，正冷冷凝视着这片道门圣地化为焦土的惨象——待烟尘散尽，一片废墟的无量台，唯余破碎的周天卦象，仿佛在诉说着这场谁都不曾预料的悲剧……

自那日起，道一子的身影便彻底在天地间销声匿迹，此后世间便流传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传说。有人说他终究难逃魔障，已遁入魔界深处飘荡；也有人坚信，以他通玄的道法修为，又得无极老祖真传，未必会完全入魔，即便入魔也当存留半分道心，或可成就半神半魔之躯，栖身于阿修罗界——那个神魔交战、永无宁日的非天之境。

更有人认为:倘若道一子尚存道心，留的那一丝清明，又怎会坐视独生爱女云梦下嫁与正道死敌？即便那艾无言用尽卑劣手段强娶，纵使其阴狠毒辣生米煮成熟饭，以道一子之刚烈性情，定要与这不共戴天之死敌不死不休。奈何命运弄人，就在道一子销声匿迹之时，恰逢云梦与那魔尊艾无言情愫暗生。

一年前的烟花三月，灼灼桃花见证了无名与如月的缠绵悱恻。云梦目睹了他们时而如胶似漆，时而若即若离，无名争风吃醋的模样，与滔天醋意，还有那如月的强烈占有欲，无不显露着刻骨深情。那一幕幕景象深深刺痛了单相思的云梦脆弱的心，最终负气黯然离去。这一走，便是一年有余。

此后的年余光阴，真涯子始终默默守护在云梦身侧。可惜他纵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开口——困在浮沉山轮回幻境中的他，连魂魄的低语都无法传达给前世心上人云梦。每当思念若曦至深时，他总会恍惚将云梦看作故人，情不自禁想要轻抚她的秀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掌穿透而过。

最令真涯子心碎的是每日梳妆时分。梳妆台前，云梦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泻。望着木梳带落的青丝，真涯子总会小心翼翼心疼地收集她每一根掉落的发丝，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藏。多年后，这些发丝依然被他小心保存。每当乌黑的发尾缠绕指尖，盘成一个个思念的圆环，都是他对若曦最深沉的眷恋。

每当真涯子随侍云梦身侧，望着那张与自己的若曦一般无二的容颜，铜镜里同时映出自己若隐若现的面容——与子同镜，与子偕老。本是真涯子终其一生梦寐之所求……那些未尽的承诺依然炽热，皆出自真心；那些未来的及兑现的誓言在心头萦绕，可字字句句皆是赤诚。

与云梦共度的时光里，屋檐青瓦定格成静谧画卷。剪影是她低垂的睫毛，跳动的烛火勾勒出的最美，是她的眼波流转。漂泊半生终于找到归处，她浅浅一笑便消融了所有风霜，再不必说那些海誓山盟，唯恐惊扰了这场易碎的梦。

三百多个晨昏交替间，真涯子屡屡想要暂别云梦去寻那斩因果之法。轮回幻境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魂飞魄散……可每当望见她眉间那抹与若曦如出一辙的轻蹙，那眉毛轻蹙时的小褶褶竟都一般无二……

再刚硬的心肠转瞬便化作春水，所有的决意都化作情丝绕指柔。云梦为他人奔忙的身影他看在眼里，却从未生出半分怨怼。真涯子怎会忍心责备？纵使未饮过孟婆汤，纵使仍然记得前尘往事，在真涯子眼中，她此举不过是贪恋着眼前虚幻的浮华，她只是沉睡在太长的梦境里，还没有睡醒罢了……

莫说怨怼与责备，就连一声轻叹都怕惊扰到她安眠的美梦。世间至苦莫过于此——我仍然守着永不褪色的爱意，而你却在梦中遗失了所有关于我们之间的约定。可又何其有幸，可偏偏有人甘愿守着这镜花水月，将每声梦呓都当作是苏醒的征兆。爱是执迷不悟的等待，情是明知南柯一梦却仍不肯醒来的温柔。

——可恍惚间真涯子竟听到那云梦居然在劝说自己不要再继续执迷不悟……

或许，真涯子由于过度思念若曦而出现了幻听吧！可那声劝说竟如此地真实，又那般的讽刺——真涯子苦笑摇头叹息道:有人将爱理解为「痴心不改」同样还有人将爱理解为「执迷不悟」……亦或许…总有人甘愿守着这场大梦，等晨光穿透云雾，「执迷不悟」地等待着记忆苏醒时的那个人的转身吧……

这一日，途径一小镇，忽见前方街角有一群男女聚在一处，似在议论何事，时而喝彩，时而唏嘘，时而有男子在场中怒发冲冠，最后悻悻而去；时而又有男子被气的面红耳赤含愤离场，暴跳如雷间最后亦是拂袖而去……云梦仙子心中甚是好奇，莫非那一群人是在围观江湖戏法不成？然而江湖戏法岂会将那几名男子气走呢？

云梦仙子黛眉微蹙，暗忖道：莫非是旁门左道卖弄？寻常杂耍怎会惹得看客怒目相向？细观那些离场者，个个咬牙切齿却隐忍不发，倒似被什么牵制，有所顾忌般。这般蹊跷景象，倒勾起了云梦三分兴致。遂轻拢纱袖，莲步轻移间，径直朝那人群走去。真涯子见状，也是按捺不住好奇，紧随其后亦欲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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