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172章 剖白

四月的风裹挟着樱花扑面而来。粉白的花瓣如雪纷飞，正簌簌落在肩头。让传林恍然忆起江南那座烟雨古寺。那年也是这般花季，他循着一个朦胧的梦境——曾重游过那个地方……

如今恍若旧地重游般，满树樱花依旧，只是......他低头轻抚飘落掌心的花瓣:那些错过的风景，终究如同这花期般转瞬即逝。

两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漫天飞花里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马车碾过满地粉雪时，传林忽然苦涩地轻声笑道；有些南墙啊，明明看见那砖石垒得老高，偏要等碰得头破血流才信它真的是墙。

车轮滚滚，压过满地残花，将他的呢喃低语尽数碾碎在那故人再也无法听到的风声之中……

思绪随回忆飘荡，传林恍惚又见那年江南烟雨。只因一场迷离的梦境，梦中一位难舍的故人曾去过那里，心随念动，不由自主地重游了那座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古寺。寺前樱花正盛，灼灼其华，却衬得他身影愈发孤清。

遥想当年，自己在苦寻未果后自我安慰过: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垂首默立间，满目芳华皆成过往，唯有断续低语散落风中，似叹花期易逝，无奈红颜易老。似念故人难寻，错付矢志不摇……

车厢内，传林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泛黄的古卷，目光却穿透纸页，飘向远方。罗丝桥畔的观澜酒肆仿佛就在眼前，那里有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晨曦。分离的这三十多个日夜，思念如同藤蔓般在心头疯长。他猛地掀开淡蓝色窗帘，梦都镇的界碑赫然入目，前方那株百年桂树正随风轻摆，指引着通往镇中心罗丝桥的古道……

就在布帘晃动的瞬间，一抹雪白身影猝不及防撞入眼帘。传林瞳孔骤缩，手猛地一扯，刺啦一声，帘布应声而裂。除了急促的喘息声便是那胸腔里咚咚地心跳——是晨曦！

她正站在桥头，素白的衣袂随风猎猎作响。似乎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她蓦然回首，四目相对的刹那，晨曦如此清雅脱俗的姑娘竟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蹦了起来，发间的珠钗都跟着欢快地颤动。裙裾在空中绽开白莲。

如此全然失态的动作让传林喉头发哽。这般毫不掩饰的惊喜模样让传林眼眶发热。恍惚间，某种尘封的记忆被唤醒，记忆深处，在多年前似乎也有过这般心悸的感受翻涌，只是当时谁为他如此心动和激动早已模糊。

真涯子的修为在此刻早已溃不成军，那传林的万卷书山更是被眼前人炙热的眼眸尽数焚毁。——原来最致命的从来不是刀剑，而是某个初夏重逢时，对方眼底未语先笑的星光。

十丈开外，晨曦死死咬住樱唇。这一月余，她尝试过无数种方法要忘记传林。在修炼时默诵清心咒，绕开所有可能相遇的街巷，甚至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月亮暗暗发誓。可每当夜深人静，心里却又感觉有些空落落……

可当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真正出现时，所有的决心都化作了泡影。千年的修行算什么？族规戒律又算什么？她只知道此刻狂奔的脚步声比任何道理都诚实。

马车越来越近，传林看见晨曦提起裙摆向前迈了一步，又犹豫着退回。她咬着唇的贝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眼底浮动的泪光比晨露更晶莹。这个总是优雅从容的姑娘，此刻正为爱情露出最笨拙也最动人的模样。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越来越近，她突然想起族中长老的警告。但有什么关系呢？千年道行修来的不是无情，而是明白有些相遇值得粉身碎骨。白衣少女突然提起裙摆向前奔去，惊起路旁栖息的蓝鹊——去他的礼法规矩，此刻她只想做传林眼中那朵不讲理的朝云。

桂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罗丝桥下的流水叮咚作响。所有的克制与挣扎，都在相触的瞬间找到了答案——有些相遇注定要成为生命里最璀璨的印记。

晨光微熹中，她听见心底最真实的回响：这缺失的一魂，该向何处寻回？四目相对的瞬间，当命运让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她的一魂与他的一魄便已在彼此心间系成了永生难解的情结。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纵使世间万物皆可欺瞒，唯独传林那双眼睛永远不会欺骗自己。纵使他能瞒过世间所有人，唯独对她，都将永远真诚。从心动那刻起，她便知道，这一生都将逃不开他的羁绊。

自钟情于他之日起，她深知自己的宿命便与他紧密相系——哪怕前途渺茫，她亦笃信那个驱马而至的身影，定然不会辜负此番相逢...更不会辜负她倾尽的所有深情与韶华。即便……即便他日他辜负了我的青春……终究…终究有一日会以更深的爱恋予以回报！当炽热的目光于空中邂逅，传林跃下马背，将她牢牢地揽入怀中......

他的灼热的呼吸与如雷的心跳，震得她心尖发颤。在这炽热的拥抱中，真涯子满腔爱意，将那传林浩瀚如书海的理智击打的节节败退。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怀中伊人正是那惊鸿一瞥便刻骨铭心的存在——另一个声音在自责:可若放任情愫滋长，岂非亵渎了这份纯粹，更辜负了家中守候的内子？

理智与情感的拉锯让他陷入痛苦的挣扎：怀中这个令他一眼万年的女子，这份心动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是对家室和誓言的双重背叛！这般隐忍克制的深情，于晨曦而言却是最痛心的辜负！

情到深处，晨曦情难自禁在他耳畔轻叹，气息如兰：我…我心悦你...你呢？这声呢喃，传林只觉呼吸困难，喉间滚动的声音震耳欲聋，剧烈心跳声里理智与情感厮杀不休。可当她那炸响于耳畔的一句:传林，我爱你……你呢？……

这句爱到浓时的深情告白，这句灵魂拷问一刹那击碎了万卷诗书筑起的堤坝。他听见了自己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回应，传林手臂猛然收紧，明明很爱她，还装什么？骤然间他仿佛是豁出去了一般：我爱你！晨曦，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怔住了。怀中人早已泪落连珠——这个她拼命逃避却又魂牵梦萦的身影，这个她拼命想要忘掉却偏偏忘不掉的男人。

这个明知不该触碰却深陷其中的温柔，这个似乎注定无法完全属于她的男人。终究没有辜负她熬过漫长等待的真心，和她最纯粹的爱意。这一句迟来的告白，虽只候了月余，却仿佛穿越了千年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