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刘玄德 第287章 陇亩躬行砺心性

接下来的日子里，诸葛亮并未将自己关在小院中埋头苦读，而是时常在村子里闲逛。他穿着朴素的布衣，看起来与寻常的农家少年并无太大区别，只是那沉静的气质和清澈的眼神，偶尔会引来村民们好奇的一瞥。

他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蹲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或是坐在田埂边，听那些劳作间隙歇息的村民们闲聊。他们谈论的话题，大多围绕着眼前的生活。

“这日子，是真比以前好过多了！”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吧嗒着旱烟，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早些年，咱种的是东家的地，累死累活，交完租子，剩下的勉强糊口，工钱？那是想都不敢想！如今好了，地是自家的了，心里踏实！”

“是啊，”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接口道，用汗巾擦着脖子上的汗水，“朝廷定的租子明白，除了该交的，自家留下的粮食吃不完，还能卖给朝廷换钱！这搁以前，哪敢想啊！那些老爷们像是转了性似的……”

诸葛亮安静地听着，心中明了。这正是陛下推行度田检籍、抑制豪强的成效显现。土地重新分配，使得耕者有其田，朝廷又以相对公平的价格收购余粮，稳定了粮价，也保障了农户的利益。这些政策，在邺城的奏报中只是冰冷的文字，但在此处，却化为了村民们脸上真切的笑容，和他们对“当今陛下”发自内心的称颂。

他还注意到，村子里多了不少面貌、口音与本地人迥异的住户。他们大多身材魁梧，带着明显的草原特征，身边往往跟着成群的牛羊。

“这些是北边来的，”李叔后来向他解释，“朝廷让他们迁过来定居的。他们养牛羊是好手，咱们种地缺大牲口，就租借他们的牛来耕地，给他们钱或者粮食。他们靠着这个，再加上朝廷也分了他们一些地学着种，慢慢就在这里扎下根了。” 李叔指着不远处一座新修的、带有围栏的院落，“瞧那家，来的比俺们晚，如今靠着租牛和卖羊羔，日子过得比俺家还红火哩！”

诸葛亮仔细观察，发现这些胡人农户与本地村民相处得颇为融洽。经济上的互补，政策的引导，正在悄无声息地弥合着曾经隔阂很深的胡汉界限。这“胡汉互迁”之策，并非简单的迁徙，而是在创造一种新的、彼此依存的生产和生活模式。

光听不说，终究是隔了一层。诸葛亮决定亲身实践。他找到李叔，表示想跟着一起下地收割。李叔起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小公子，这可使不得！这活儿又脏又累，哪是您这读书人干的！”

诸葛亮却态度坚决：“李叔，我来此就是为了体验稼穑之苦，学习民生之艰。您就让我试试吧，就当多个帮手，我能做多少做多少。”

拗不过他的坚持，李叔只好答应。诸葛玄家的田地不多，主要由李叔一家打理。初次下地，诸葛亮显得有些笨拙，挥镰刀的动作生疏，速度也慢。李叔和李婶一开始颇为拘谨，生怕磕着碰着这位主家的小公子，李家小子更是只敢偷偷打量。

但诸葛亮没有丝毫架子，不会就问，累了就歇，歇够了再干。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泥土沾满了他的裤腿和双手。他吃着和李家一样的粗粝饭食，喝着一样的井水。渐渐地，李叔一家发现，这位小公子虽然出身不同，却异常和善，待人真诚，那份拘束感便在日复一日的共同劳作中消融了。

休息时，他们会坐在一起聊天，诸葛亮会问些农时、节气、土壤的问题，李叔也乐意将祖辈传下的经验一一告知。有时天色晚了，李婶还会热情地邀请诸葛亮到他们家那个虽然简陋却充满烟火气的屋子里吃饭，一碗热粥，一碟咸菜，却让诸葛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温暖。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诸葛亮洗净了一身的泥土与疲惫，独自坐在小院中。乡间的夜晚，星空格外璀璨，银河如练，横亘于深邃的天幕。他摇着蒲扇，驱赶着依旧执着的小蚊虫，心境却与初来时大不相同。

白日里的劳作景象、村民们的言谈笑语、胡汉邻居间自然而然的交往，如同生动的画卷，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那些在邺城书院中研读的经史子集、策论文章，此刻仿佛被注入了鲜活的血肉，与眼前这真实的乡土民情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他想起了李叔说起“日子好过了”时那黝黑脸上绽开的皱纹，那是政策惠及于民最直接的证明；想起了胡人农户在租赁耕牛时与本地村民那熟稔的讨价还价，其中已几乎听不出隔阂，只有纯粹的交易与共生；想起了自己挥动镰刀时感受到的沉重，以及收获时看到那金灿灿的谷物堆叠起来时，内心涌起的、与李家一样的喜悦与踏实。

“《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他轻声自语，以往诵读，只觉是治国之要义，此刻却仿佛触摸到了那“本”的实质——就是这千千万万个如李叔一家般，在土地上辛勤耕耘，期盼着安稳富足的普通百姓。度田检籍、平籴之法、胡汉互迁……这些朝廷大政，其最终的落点，不正是为了这“本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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